第十四章罚跪
太后要为化德寺佛像重塑金身一事惹得裴崇光大为不悦。奈何朝政大权被太后揽在手中,他这个如傀儡般的皇帝也没有反驳的余地。郁郁寡欢之下,裴崇光一连数日都独宿九华殿,连宁妃与纯妃都不曾召见。
储青柳方得了一夕宠爱,骤然遭受冷落,难免心中抑郁,只得叫上小丫头跟着,往上林苑去散心。如今已不是阳春三月,杏雨梨云的日子了。放眼望去,唯见满目鲜红欲滴的枫叶,艳丽如火。瀛池上水波潋滟,西风拂过时,可隐约嗅到夹杂着草木气息的水气。
“还说来赏景呢,都是秋日了,有什么好看的。”储青柳嘟囔着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满脸不悦。
服侍她的小燕只得赔笑道:“主子,咱们再往前头走走。如今菊圃的花儿都该开了,听说好看得紧呢。花房还培植了一种新的菊花,叫什么‘桃花春水’……”
储青柳听她一说“桃花”二字,更回忆起旧事,气鼓鼓地道:“菊花有什么好看的,不去不去。”她咬了咬嘴唇,“我清晨就去九华殿求见君上,在日头下站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反被君上呵斥出去,丢死人了。”
小燕劝解道:“主子别往心上去。如今君上正为了太后的事烦心呢。连几位娘娘的面也不见了。”
“能怎么办!”储青柳皱起眉头,神色恹恹的,“我好不容易才入了君上的眼,如今又被抛在脑后了。说来都怪郑盈袖那小蹄子,抢了我的先机!”
“主子快别说了。郑宝林的位分在您之上呢。”小燕连忙道。
储青柳闻言不禁更加恼怒:“那又如何了!若是我当时没被贱人算计,恐怕都做上徽娥,不,做上宣仪了!也省得总受那林栖桐刁难冷眼!”
林栖桐是个醋坛子,宫里人尽皆知。她又是个极容易生气动怒的,最见不得旁人分了自己的宠。先前有郑盈袖,如今又多了董珍珠和储青柳,每个都受过她不少气。小燕心知这话虽然是实情,但实在说不得,只得再三劝阻。
“您快别说了。林宣仪背后有宁妃娘娘撑腰呢。”
储青柳挑起眉毛:“宁妃如今也是日薄西山了,更别说林宣仪。我瞧着君上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忽然听得不远处的枫树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燕连忙止住了话头不再多言。储青柳尚未反应过来,面上已然挨了火辣辣的一记巴掌。她被打得钗环散乱,震惊之余抬头望去,只见林栖桐正怒气冲冲地站在自己面前,手掌高高扬起。
“你竟敢编排我与宁妃娘娘,实在胆大妄为,还不跪下!”林栖桐气得又要再打,忙被侍女拦住,才堪堪作罢。
储青柳挨了掌掴,心中不忿:“妾身口无遮拦确实有错,但林宣仪肆意殴打妃嫔就有理吗?”
林栖桐怒极反笑:“你若不服气,大可告到君上跟前去。只是不知今日是谁被君上从九华殿打了出去,落了个没脸。”说罢,她又命内监将储青柳按在地上,“听闻你在九华殿外等了一个时辰。我心善,也不重罚你了,如今便再在此处跪上一个时辰吧。”
“要惩戒妾身,自有君上和皇后娘娘做主。林宣仪越俎代庖,岂非颠倒尊卑!”储青柳气得头脑发热,早已顾不上礼数。
林栖桐冷笑道:“颠倒尊卑?原来你也知道宫中尊卑有别。看来你方才出言不逊乃是明知故犯,更不该饶恕!”
小燕吓得连连磕头,哀求道:“宣仪恕罪,宣仪恕罪,储选侍并非有意冒犯,求您饶了她吧。”
林栖桐冷哼一声,完全不理会小燕的求情。又命一个内监将储青柳看住,便头也不回地离了上林苑。储青柳倍感屈辱,却无力回击,只得默默地在寒冷的秋风里弓起了身子。
林栖桐闯进兰池殿时,云知和越桃正在为宁妃试新制的玉簪花粉。宫妃上妆,往往春夏用紫茉莉粉,轻盈细腻,秋冬则换玉簪花粉,润泽肌肤。而宁妃所用的各色胭脂水粉皆是出自越桃之手,由她亲自调配,格外讲究。
“姐姐!”云知一回头,却见林栖桐已然哭哭啼啼地走了进来,几乎要跌进宁妃怀里,“那个储青柳实在可恨,竟敢说姐姐的诨话!”
宁妃这几日也是心情郁结,骤然被吓了一跳,忙让人扶着她坐下。见林栖桐抽泣个不停,叹了口气问她身边的侍女道:“玛瑙,你家主子又遇上什么事了?”
玛瑙不敢添油加醋,老老实实地将事情说了,林栖桐这才抹着眼泪道:“储青柳鲁莽愚蠢,我实在气不过才打了她。姐姐,你可要为我做主呀。”
宁妃面露无奈,连连摇头:“你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如今再让我来做主,是否太迟了些?”
林栖桐怔了怔,这才慢慢地反应过来:“那……要不我叫人命她起来,押到兰池殿?”
“你倒是从来不为我省心。巴巴地要把人送来扰我的清静。”宁妃摆了摆手,“我与你说过多少次,遇事不要如此急躁。你听进去了吗?”
林栖桐垂着头,绞着手道:“我就是这个性子,姐姐饶了我吧。”她想了想,又问道,“可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不如告到皇后跟前?”
越桃瞥了一眼云知,见她若无其事地调弄着香粉,遂也压下想说话的念头,沉默不语。宁妃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道:“太后想要为化德寺的佛像重塑金身,君上正烦心着。皇后也因为此事与太后起了争执,如今闭门不出。你就别拿这鸡毛蒜皮的事去烦她了。”
“姐姐,重塑金身乃是积功德的大好事呀。有什么可发愁的。”林栖桐收起眼泪,满脸好奇。
宁妃被她这一问堵得心口发闷,更加不想说话,便叫云知来答。云知想了想,才谨慎地说道:“回宣仪,重塑金身的确是好事一桩。只是所费银两太多,难免要再三思量。”
“我东齐一向富庶,这点银子算什么。”林栖桐不以为意,“姐姐不如去劝一劝君上,从中调和呀。到时候太后也会记得你的好处的。”
云知听了这番何不食肉糜的话,莫名生出了无限悲凉。她是伯府出身,的确不曾亲眼见过乡野民众的苦难。但儿时也听生母描述过,当年逃难来金陵的路上目睹过多少食不果腹的灾民。更何况,若是神佛真的普渡众生,又怎会为了金身而舍弃世人呢?
宁妃望着林栖桐那双不经世事而格外天真的眼睛,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怎么,每次同你说话都格外费精神。”
林栖桐有些着急:“我笨嘴拙舌的,不知道哪里又叫姐姐不高兴了。姐姐原谅我吧。”
“罢了,你回去吧。”宁妃摆了摆手,“储选侍冒犯在先,但你也罚过了,此事便不要再提了。你以后收敛住脾气,有什么事情先来同我商议个明白。”
林栖桐见宁妃纵然施了粉,也面色苍白,神态疲惫,自知不便久留,只得带着人回去了。宁妃对着梳妆镜前的一盒盒水粉,顿感无趣,也不想再试,便叫丹若来为自己揉肩。云知收拾着桌上的簪钗,瞥见宁妃靠在美人榻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