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应许
杏花对齐宫中的小宫女们而言是格外特殊的。待诏女们也会簪上杏花以示身份有别。这支杏花簪通体光滑,以红宝石雕琢,攒成花瓣,嵌珍珠作蕊,贵重非常。云知握着杏花簪,一颗心几乎就要冲破胸膛。裴崇光的意思,她再明白不过了。这是她等了许久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碧珞还要赶回清慈殿服侍太后不便久留,于是匆匆告辞。阿藿盯着云知手中的杏花簪,忍不住感叹道:“君上这是对你格外看重呢。”
云知收起簪子,正要说话,就见越桃怒气冲冲地跑到她面前,含酸拈醋:“君上赏你这个做什么?”
阿藿笑着说道:“徐待诏,是云知机敏,设法抓住了投毒之人。连太后娘娘也称赞她呢。”
越桃的表情十分僵硬,拖长了语调问道:“原来如此。得了太后赏识便打算飞上枝头,看来你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徐待诏误会了。奴婢只是一个侍奉宁妃娘娘的宫人,并不敢有非分之想。”云知冷静答道。
越桃却仿佛被戳中了心事。她也曾是宁妃身边的婢女,一朝蒙恩才做上了待诏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一时间恼怒万分,呵斥道:“你是在讥讽我吗?”
云知看她一眼,轻轻笑道:“奴婢不敢,不过实话实说而已。若是这话戳痛了您的脊梁骨,还请您恕罪。”
越桃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恨恨地盯着她:“跪下!”
云知站在原地,并没有动作。阿藿有些急了,赶忙上前拦在二人之间:“徐待诏,这儿是兰池殿,若要责罚,还得先回禀宁妃娘娘。”
“宁妃娘娘身子不适,我自然要为她分忧。”越桃冷笑一声,“当年娘娘就不该把你召进兰池殿,养成如今这副狐媚惑主的模样。你若再不跪下,莫怪我无情。”
云知深吸一口气,缓缓跪下,腰背却挺得笔直。阿藿等人见了,都是敢怒不敢言,想要进兰池殿禀告宁妃,却被越桃一把拦住。冬日的金陵虽不似北周苦寒,但在冰冷的石转上跪得久了,也直要把骨头都冻得僵住。
“菖儿,你在这儿盯着她。待宁妃娘娘起身了才许她起来。”越桃瞪了一眼畏畏缩缩的菖儿,大为不满,推了一把将她推到云知跟前。见菖儿打着哆嗦,也不理会,径自往自己住的东偏殿走去。
阿藿满脸心疼,想要扶云知起来,却也不敢。倒是菖儿搓着手低声说道:“阿藿姐姐,宁妃娘娘可醒了吗?”
“张御医快到了,一会儿等娘娘喝了药,我就进去禀告。”阿藿微微蹙眉。
菖儿答应了一声,望向云知的眼神更添愧疚:“云知姐姐,你起来吧。徐待诏看不见,我只跟她说你跪得够久了就行。”
“她性子不好,若被她知道你有意袒护我,只怕又要大闹一场。”云知轻轻摇头,“罢了。”
说话间,却见鹿蜀从院外进来。几人尚未反应过来,就听见有内监高呼:“君上驾到。”
裴崇光本要回九华殿,却听说宁妃病倒,心中焦虑,连忙赶来探望。云知瞥了一眼浩浩荡荡的人群,身子一歪,跌在冰凉的石砖地上。这一下摔得极重,连手也磨破了层皮,可她却毫不在乎。一旁的菖儿见了,吓了一跳,奈何裴崇光还在,也只得拘着礼不好动弹。
裴崇光的脚步果然在云知身侧停住,他微微低下头,细细一看,才发觉是寿宴上那个出挑的宫女,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
阿藿机敏,连忙答道:“回君上,徐待诏罚云知跪在此处,云知承受不住,这才晕厥了。”
“徐待诏?”裴崇光皱了皱眉,似有不满,于是挥手唤来乘黄,“将她扶下去,请御医来看看吧。”
乘黄立刻领着几个宫人将云知带回了屋内。他服侍裴崇光多年,对他的心意也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命人好生照料,更特地烧了两个炭盆。暖洋洋的热气在身上一熏,格外舒服。云知迷迷糊糊间竟真的生出了几分睡意。
模糊的梦里闪回过许多琐碎的往事。先是伯府中如履薄冰的日子,尔后是琳琅院里争奇斗艳的女孩子们。一张张脸在脑海中变得格外清晰,薛云容、董珍珠、储青柳,再是病西施般的宁妃。最后的最后,是姨娘临终前紧握住自己的双手。
再次睁眼时,屋内只剩了阿藿。她见云知悠悠转醒,面上一喜:“云知,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云知按了按昏昏沉沉的脑袋:“君上去看过娘娘了吗?”
阿藿点点头:“看过了。娘娘吃了药,已然好多了。”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我方才在殿内伺候,君上跟娘娘讨你呢。你要成第二个徐待诏了。”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哪里就有那样的福气了。”云知摸着袖中的杏花簪,只是笑着摇摇头,“娘娘怎么说?”
“如今娘娘面上待徐待诏好,可心里终究不怎么亲。更别说她罚跪你还被君上撞见了。娘娘如今也想着扶持个可靠的人呢。”阿藿笑盈盈地扶起她靠在床头,“你若真的侍奉了君上,也别忘了咱们。不要如那位一般。”
云知明白她说的是越桃,想起菖儿,心中犹豫:“菖儿还好吗?”
阿藿叹了一声:“好不好的,也就那样了,没有跟对主子,怎么过都是难熬的。刚刚我出来便听见东偏殿里有哭声呢。”
“她也是可怜。”云知垂下头,暗自思量。
到了深夜,宁妃方传云知进殿回话。幽香弥漫的雾气之间,那张美若冠玉的面庞亦被掩去一二,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云知还是有几分紧张的,以宁妃这样深不可测的心思,自己的命运仍是未知。丹若添了热茶,规规矩矩地垂首站在一旁,眼神却也悄悄地落在了云知身上。
“起来吧。”宁妃抬了抬手,沉吟片刻才道,“君上来问我讨你,想来你也听说了。”
云知摸不清她的意思,只得老实回道:“是。”
宁妃笑了笑道:“你原本就出身琳琅院,学过做嫔御的规矩。如今能有幸侍奉君上,应该也很高兴吧?”
“无论奴婢是否侍奉君上,心里的主子只有娘娘一人。”云知仰起头,“娘娘若要奴婢去,奴婢便去。若娘娘还想留奴婢在您跟前,那奴婢也愿一生服侍娘娘。”
宁妃轻轻叹息了一声:“君上想要得到的人是注定会拿到手的。越桃如是,你亦是。”她闭上眼,似是在沉思,“我会命燕寝所替你准备。你只管安心。”
云知心中一松,又跪下道:“娘娘,可否让奴婢再等几天?”
“你在风口跪得晕倒了,想来身子也没好全。也好,缓一缓吧。”宁妃点点头,笑容温和,“再等一段时日,也好叫君上对你更牵肠挂肚一些。”
云知没料到自己的小心思被宁妃一点就破,只得坦诚道:“娘娘说的极是。”
宁妃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云知的手。殿内已被地龙熏烤得温暖如春,可宁妃的手依旧渗着凉意。她望着云知,苍白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缕从容的笑意。过了片刻,宁妃才命云知退下,不许将此事再说与旁人。云知依言退下,不禁思绪万千。
她如今势单力薄,想要爬得高,想要让远阳伯一家受报应,就须得借裴崇光的手。可是那样的日子究竟离自己有多远?乱世之中的飞来横祸是否又会快过精心谋划的算计?她并不知道。可一旦踏上了这条路,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