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徽娥
兰池殿外冷得如冰窖一般,云知一入内殿,又觉得温暖如春,香气盈盈。宁妃也刚起身没多久,丹若刚服侍她梳洗完,现下后刚传了早膳。奈何满桌的玉盘珍馐也吊不起宁妃半点胃口。直到瞧见云知进来,才微微颔首,招招手唤她到自己跟前。
“君上可赐你待诏女的位分了?”宁妃瞧上去有些疲惫,两眼下的乌青越发重了,想来也是彻夜等待,未曾好眠。
云知自然不好直说裴崇光未曾宠幸自己,只得低下头道:“奴婢无能。”
宁妃泄了气,愁眉深锁:“若你还算无能,恐怕整个兰池殿都挑不出一个可成器的人了。”她长叹一声,那叹息声仿佛绕着殿内转了几圈,满室都是无言的寂静。
丹若舀了一碗胭脂米熬的稠粥捧到宁妃面前,低声劝慰:“娘娘别急,君上的心意难测,说不定还是很喜欢云知的。”
宁妃摇了摇头,满面愁容:“越桃是个不中用的,起先还能笼住君上的心,如今多久没去侍寝了?身边无人,实在是举步维艰。”
窗棂嘎吱一响,像是有风扑进室内,将汝窑花瓶里新折的那束白梅漾起清冷的香气。悠长的沉寂将空气都凝得黏厚起来,云知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隐约间,她听见外间的帘子动了动,也不知是谁在隔帘偷听。
云知轻声说道:“奴婢不如徐待诏伶俐,没法为娘娘分忧。”
宁妃叹道:“越桃若真的伶俐,也不该胳膊肘往外拐。”她的眼神越发幽深,“寿宴之前她便常去汇芳堂走动,又再三撺掇你亲手制羹汤。若不想法子除去,只怕后患无穷。”
丹若一惊,思量片刻还是劝道:“娘娘,徐待诏伺候您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哪里有胆子做这种事呢?”
“枉你跟我这么久,还是不明事理。她的心思向着何处,你当真不知吗?”宁妃语气嘲弄,“从前原以为她只是性子直了些,但总归是与兰池殿齐心,并无坏心。可自打我抬举了她,便露出本性来了。如今我孤立无援,焉能不急。”
丹若一时默然,云知忙岔开话题道:“好在娘娘身边还有林宣仪呢,总归是自家人。宣仪胆大心细,也很为娘娘考虑。”
宁妃苦笑不已:“栖桐心直口快,我也十分担心。可除了她,也的确无别的法子了。越桃自然指望不上,往后还是想法子扶持栖桐吧。”她这话一下子便把越桃贬作弃子,叫丹若听了也暗暗心惊。
云知细细留意着帘子那一边的动静,上前为宁妃布菜:“这卤虾芸豆娘娘素来爱吃的,您尝一些吧。”
宁妃仍旧没什么用膳的兴致:“如今诸事繁杂,哪里还有心思吃饭,罢了,撤下去吧。”
云知并不气馁,柔声说道:“不如奴婢去冲一盏金橘团饮来,酸酸甜甜的也很开胃。”
宁妃想了想,总算答应下来。云知欠了欠身,正要挑帘子出去,就听见一阵响动,有一团影子飞快地窜了出去。刚走到廊下,就见越桃怅然若失,魂不守舍。云知浑不在意,远远地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往后的三五日里,裴崇光频频召云知去九华殿伺候午睡。云知备了些安神的香料,得以令裴崇光睡得舒坦些。裴崇光每每起了兴致,又忍不住困意大发,沉沉睡去。待他一沾枕头,云知便要悄悄地将香灰倒净,那里头掺的东西还是不要被人知道为好。
可也因着一直未能侍寝,云知的名位始终未定。宁妃虽有几分狐疑,但丹若相劝之下,也不再多提。那日云知刚从九华殿回来,就见菖儿绞着手帕站在她屋外,一脸惊慌。
“菖儿,你怎么在这儿?”云知笑盈盈地问道。
菖儿吓了一跳,见是云知才稍稍镇定几分,环顾四下,压低了声音道:“云知姐姐,宁妃娘娘厌弃我,兰池殿的人都不待见我。这事我也只能同你说了。”
云知望着她,面露疑惑:“什么事?可是和徐待诏有关?”
听得“徐待诏”三字,菖儿浑身一哆嗦:“徐待诏这两日常在屋内,不许我进去侍奉,见我进去便把手上的东西藏起来。我总觉得古怪,姐姐留个心。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恳请姐姐在宁妃娘娘跟前为我说几句好话吧。”
云知笑意不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你放心,娘娘心中有数。”
“菖儿!菖儿!”远远地传来越桃的咒骂声,“死丫头,一不留神就跑没影了,还不回来!”
“姐姐,我走了。拜托你了。”菖儿吸了吸鼻子,也不敢哭,小跑着回了东偏殿。
阿藿本在廊下给鹦鹉喂食,张望一圈,面带好奇地走过来道:“出什么事了?她竟慌成那样。”
云知叹息一声:“她的日子也难过。”
“做奴婢的不都这样吗。”阿藿不以为然,“诶,对了,娘娘抄了几卷佛经要献给太后娘娘,嘱咐你送去清慈殿。”
云知点点头,去取了那几卷《金刚经》来,一路往清慈殿去。上一次来这儿还是阖宫恭迎太后回宫之时,几个月过去,清慈殿并未因寒冬而萧条。庭内从上林苑移植了数十株腊梅,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把每一朵花都映得晶莹透亮。
殿内焚着檀香,那气味闻得久了,便真让人生出置身佛寺的错觉。云知见太后端坐宝座之上,手中捧着一只雕刻华丽的错金盘龙纹香炉拨弄香灰。刘太嫔也在旁,往殿内炭盆里扔了两块橘皮增香。太后也不看云知,只叫碧珞上前接过了经文。
“哀家听闻君上这几日很宠爱你,怎么还没赐你位分呢?”太后的语气不咸不淡,叫人听不出情绪。
云知暗觉不妙,忙跪下道:“太后娘娘,奴婢卑微,能得蒙君上赏识已是万幸,并不敢奢求名位。”
太后冷冷一笑:“想来是哀家给你封了赏,便轻狂起来了。竟敢勾着君上,连国事也懒怠了,实在该死。”
云知一时语塞。裴崇光不理国事人尽皆知,自登基以来一直如此。他喜爱的是流连美色、听戏品酒,因此朝中事务大半都由周太后把持。现如今,裴崇光的荒唐却要归因到一个身无半点权势的女子身上,岂不可笑?
刘太嫔剥贡橘的手一顿,笑着给太后递了一瓣道:“太后,她不过一介小宫女,哪里就有那样的本事。大约是君上图新鲜罢了。”
太后横了她一眼:“你不必来替她说好话,哀家心里自然有数。”
云知忙开口道:“太后恕罪,奴婢……奴婢并未侍寝。”见太后面露狐疑之色,又说道,“君上忧心国事,难以安枕,因此奴婢制了些安神香和宁神的茶汤献给君上。每每前去九华殿,也不过是尽寻常宫人的本分,并未有逾矩之处。”
太后默然不语,云知顿了顿,俯身拜倒:“奴婢在九华殿时,乘黄公公等也在外头守着。太后娘娘若有疑虑,也可一问。”
太后听罢,只是笑了笑:“若真如此,你也算用心了。起来吧。”她接过碧珞手中装着佛经的紫檀木盒子,那盒子上贴了莲花纹的金箔,一打开竟有股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太后一怔,“仿佛有股檀香的味道。”
云知答道:“宁妃娘娘用心,每每抄录佛经前都要沐浴焚香。奴婢也偶然从娘娘那儿学了些皮毛,用檀香碎末和沉香屑,配上金橘调制熏染这盒子。只想让太后舒心,为娘娘尽心。”
“好孩子,这才是心细如发。难为宁妃身子不好,还能调教出你这般的人物来。”太后颇有赞许之色,轻轻颔首。
云知诚恳道:“太后谬赞了。奴婢不过是会一点微末功夫,未想到能入太后的法眼。若娘娘知道,一定十分欢喜。”
太后徐徐地叹了口气:“你肯为哀家和君上费心思已是极好的了。宫里若能多几个如你一般的,少两个纯妃那般狐媚的,哀家也可放心些。”
云知听她提起纯妃时语带嫌恶,也不敢贸然开口。刘太嫔笑盈盈地道:“太后,也无怪乎君上喜欢云知,妾身见了都喜欢得紧。”
“你还无名无分地在君上身边,实在委屈了。”太后闭目沉吟片刻,展颜一笑,“今日便由哀家做主,封你为徽娥。”
云知也是一惊,连忙叩首:“太后娘娘,奴婢无功受禄,实在不安。”
太后却道:“有你的这一点慧心便足矣。哀家金口玉言,不会有悔。你只记着勤勉侍奉即可。”说罢又唤来碧珞,“去传哀家的懿旨,再命皇后为薛徽娥挑选宫室,分配下人。”碧珞自是答应着下去了。
事已至此,云知也不再推辞,于是敛衽郑重谢恩:“妾身多谢太后娘娘恩典,定不负太后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