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划钗
纯妃与庄妃的旧事就这样萦绕在云知心头。整整一夜,她都未曾好眠。可如若此事真与她猜想的一般如出一辙,那深究下去恐怕只会祸及己身。
那日用过午膳后,裴崇光便传消息过来,说晚上要来琼琚殿。绮秀和菖儿都喜不自胜,忙着张罗起来。云知心中烦闷,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又想起宁妃的丧仪后还未去探望过林栖桐,便带着绮秀去了抱婵阁。
林栖桐的身子一向强健,此刻也大好了。只是她失了姐姐,整个人都如蔫了的花一般没有精神。云知见她也换下了素日里喜欢的艳色衣裳。一袭云峰白的襦裙,发髻上一对喜鹊衔珠钗,更衬得她楚楚可怜。林栖桐一见她,眼泪便开始打转,垂着头半天没说话。
“听说你身子好些了。”云知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伤心,我何尝不是呢?只是人总归是要往前看的。”
林栖桐抽抽嗒嗒地说道:“这几日我总梦到姐姐。”她抬眼望向云知,“我知道你们都嫌我没脑子,只有姐姐容得下我的蠢笨。她一走,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云知叹道:“娘娘若是还在,定不忍见你如此颓靡。要我说,如今春色正好,何不出去散散心?”
林栖桐沉默半晌,到底还是同意了:“也好,成日闷在这儿,连外头的冷暖都不知道了。”
宫道上的杏花开得如火如荼,瓣瓣似绯云一般。有轻风拂过垂柳,摇落满地春意。林栖桐神色恹恹的,心事重重。云知正要同她劝解几句,忽间前头拐角处有一抹玉粉红的身影袅袅走来,正是这几日常常出入九华殿,又晋为徽娥的郑盈袖。
郑盈袖身边的侍女捧了一只做工精巧的锦盒,那锦盒外覆一层卷草暗纹的织锦,鎏金包角,锁扣上镶嵌的红宝石也熠熠生辉。一瞧便知是刚从裴崇光那儿领了赏回来。郑盈袖见到二人,屈膝行了一礼,春风得意:“妾身恭请薛贵嫔、林宣仪金安。”
林栖桐没心思同旁人说话,正要离去,就听郑盈袖轻轻一笑,声音清脆:“久不见林宣仪出来走动,不知身子可好了些吗?”
林栖桐瞥了郑盈袖一眼。她们二人并不相熟,林栖桐又是个善妒的,看见那只华丽的锦盒,就忍不住浮想联翩,对着郑盈袖也没什么好脸色:“从前也不见你来抱婵阁探望,只晓得趁宁妃娘娘过世见缝插针,成日地往九华殿跑/如今问这些做什么?”
云知听出她话里的火药味,不禁微微皱眉:“栖桐,别说了。走吧。”
林栖桐尤不乐意,被云知拽了拽衣角,才要挪动,就被郑盈袖含着怒气拦下了:“妾身得宠,宣仪便要口出恶言吗?”她嗤地一笑,“其实也不怪您生气,自打宁妃过世,君上连抱婵阁的门槛都没踏进过。可见失了宁妃,林宣仪也是孤掌难鸣了。”
“你胡说什么?”林栖桐骤然被戳中心事,气得脸都白了。
云知呵斥道:“不要为一点小事伤了和睦。传进太后和君上耳朵里可怎生是好?”
郑盈袖望向云知,笑意更深:“是了。宁妃娘娘从前的侍女都做上了贵嫔,宣仪您进宫多年还是宣仪。宁妃大势已去,您恐怕是没有出头之日了。宁妃娘娘若知道,只怕气得都要活过来了把。”
林栖桐听她语涉宁妃,不禁浑身发抖,那颗压抑许久的心一下子在胸腔里炸裂开来。她狠狠瞪着郑盈袖,忽然拔下髻上的喜鹊衔珠钗冲上去,对着郑盈袖那张光洁无瑕的脸就要戳下去。郑盈袖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云知与绮秀见了,也赶忙上前阻拦。
“够了!你这样做就不怕被君上责罚吗?”云知的语气难掩愠怒,“栖桐,快住手!”
林栖桐对着郑盈袖的那张嘴戳了数下,气冲冲地道:“她口出狂言,我偏要教训教训才解气!”
郑盈袖尖叫着闪躲,两人拉扯个不停,她发髻上的钿合金钗、翠羽明珠也被拽得乱成一团,跌落在地。被珠钗戳过的嘴唇也冒了血珠子出来,红得瘆人。绮秀见事态越发严重,用力扑上去抱住了林栖桐,去夺珠钗。却见那钗子一划,绮秀被捅到手掌,疼得叫唤了一声。云知又见郑盈袖的脸颊上赫然多了一道血痕,不禁呆住了。
“你伤了我的脸!”郑盈袖捂着脸颊,眼中满是泪水,尖锐的声音划破了春日里的宁静,“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林栖桐见钗头上还挂着血,也有些被吓住了,嘴上却不肯饶人:“叫你胡说八道,以下犯上。就该吃点教训!就算你告到君上跟前,也是你无礼在先!”
云知头痛欲裂:“栖桐,你糊涂!”她说罢,上前看了看郑盈袖的伤口,心里也没有着落,连忙让人去请御医,扶着郑盈袖回宫。
郑盈袖气得花枝乱颤,本不想将此事放过,奈何她急着处理脸上的伤,只得恨恨地瞪了林栖桐一眼,被宫人们簇拥着匆匆离去。出了这样一场乱子,云知自是无心赏春,只得拉着林栖桐匆匆离去,回了抱婵阁。林栖桐一回到阁中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云知瞧着她,五味杂陈,想要训斥,却也无从开口。
“就算郑盈袖冒犯在先,你按着宫规禀给皇后娘娘也就是了,皇后自会替你处置她。你划伤她的脸,自己也讨不到好,这是何苦呢?”云知静默半晌,长叹一声。
林栖桐擦着泪道:“她的位分在我之下,怎敢如此羞辱我和姐姐?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云知摇了摇头,见一旁的绮秀还在忍着痛,上前拉过她的手看了看。她的掌心果然有一条细细的伤口,虽伤得不深,却还在流血。云知颇为心疼,只得让宫人带着她去上些药。
“你好生记着,君上若怪罪下来,你赶紧去分说自己的委屈。再多提一提郑徽娥说宁妃娘娘的那些话。或许还能叫君上心软几分。”宁妃的事如一根刺般种在裴崇光心里,趁着这根刺还未拔除,或许还能引来几分怜惜。
林栖桐垂着头道:“郑盈袖巧言令色,有她那张巧嘴颠倒黑白,我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想到此处,林栖桐又生出几分恨意来,“真该把她的嘴给戳烂了,说不出话来才叫好呢。”
云知叹息道:“你引火上身,难道是忘了宁妃娘娘叮嘱的话吗?”她轻轻抚了抚林栖桐颤抖的脊背,“谨言慎行,方得长远。栖桐,宁妃娘娘不在了,她不能护着你了。你还是多收敛几分吧。”
林栖桐听了她这番话,什么也没说,只是怔怔地流着泪,手中死死握着那支沾血的珠钗,整个人如丢了魂一般。云知见她如此神情,是听不下自己的话了。云知想了想,嘱咐玛瑙该如何应对裴崇光问责,又劝了林栖桐许久,这才回到琼琚殿中。纷纷扰扰的思绪袭上心头,叫她生出一阵浓浓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