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朱砂
云知负手立在窗前,仿佛被那无边夜幕深深吸引,回避着那盒红艳欲滴的胭脂膏。有风拂过花树,隐隐可听见窗外传来的簌簌声,仿佛有无数的耳朵在黑暗中窃听,叫人莫名地恐惧。云知的背影被烛火拉得极长,斜斜地投在丝绒地毯上。
“朱砂?”云知喃喃道,“若我没有记错,朱砂是有毒的。”
林彦华神情严肃:“娘娘说的是。朱砂遇热后会析出水银。若是加在胭脂膏里,难免一不留神就会吃下。微臣斗胆,敢问娘娘,此物从何而来?”
云知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林彦华手中的胭脂盒上,那一抹猩红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更加诡异。她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这是宁妃娘娘从前用的。”她闭上眼,“宁妃娘娘体弱多病,竟被人暗害,接触了这样的东西。”
林彦华垂下头去,叹道:“朱砂一物,毒素日积月累,常人都抵挡不住,更何况是本就病弱之人。”
菖儿看上去摇摇欲坠,似是不敢相信。她颤抖着说道:“娘娘,奴婢并不知道这胭脂膏有毒……越桃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云知攥着丝帕的手越捏越紧,她深吸了口气,望向林彦华:“林御医,我还有一事想问。”刘太嫔的话再度掠过心尖,“怀孕之人若用了薇衔,会如何?”
林彦华沉吟道:“薇衔于孕妇而言乃是大忌。轻则小产,重则丢命。”
“原来如此。”云知暗自思量,半晌才开口道,“今日之事多谢林御医了。还望御医守口如瓶,莫要向旁人提起。”
林彦华深知,想在齐宫中走得长远,就得学会审时度事,谨言慎行。他深深一揖:“贵嫔娘娘放心,微臣明白。”
云知颔首道:“有劳你了。可否再为我的侍女看一看手伤?她的伤口碰到了朱砂,疼得厉害。”
林彦华自是欣然应允,云知遂叫了个门外的小宫女领着他下去。菖儿依旧沉浸在浓浓的震惊之中:“越桃从前是最得宁妃娘娘信赖的,她为何要动手脚?”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若真是她做的,那娘娘病逝……”
薄云掩月,天边唯剩一抹惨白的光晕,冷冷地照入室内。云知起身踱步:“仅凭越桃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做到这些的。可惜她已经不在了,死无对证。”她捧起那只胭脂盒,眸光微动,忽然想起了什么,“纯妃?”
菖儿一怔,云知又说道:“明儿你寻个由头,带些东西送去云光殿,把这盒胭脂也带上,不要露出破绽。”她冷笑一声,“倘若纯妃也与此事有关,那她便更该死了。”
“奴婢知道了。”菖儿点点头,心里还是没底,“娘娘,咱们真的要与纯妃相争吗?”
云知冷冷说道:“纯妃对宁妃的恨意根深蒂固,宁妃娘娘也是被她送来的玉佩活活气死的。光是凭着这一点,我就要和她斗到底。”
菖儿轻声说道:“无论如何,奴婢都会尽力为娘娘做事。”
“你我同是兰池殿出身,我信得过你。”云知笑了笑,“对了,我之前托你去打探的消息可有眉目了?”她话锋一转,抬眼问道。
菖儿点了点头:“奴婢和戍守月华门的一个侍卫是老乡,便求他去问了问。行迹不明的官员不止远阳伯一家。如今北楚南下,他们……几乎都往北楚去了。”
“大厦将轻,独木难支。”云知长叹一声,“此等鼠窃狗盗之辈,不足与谋。”
她闭了闭眼,仿佛要将那纷乱的思绪压下。琼琚殿内陷入沉寂,只有风卷珠帘,发出细微的簌簌声,似有无形之物在暗中窥探。
一夜无梦,晨起后有阳光透过雕花窗子洒入殿内,地上如镀了一层淡金,勉强驱散了昨夜的阴郁。云知坐在榻上,低头翻阅一卷瑞朝时的史册,却总是定不下心来。太多的事一齐涌了上来,如潮水般裹挟着自己,叫她沉浮其中。
云知就这样消磨了半天时光。直到外头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才略微坐直了身子。菖儿探了头进来,小心翼翼地禀告:“娘娘,奴婢已按您的吩咐去过云光殿了。”
云知放下书卷,抬眼望向她,声音不急不徐:“如何?”
菖儿的眼睛炯炯有神,显然有些兴奋,快步上前,压低声音说道:“奴婢借着送香的由头进去,那盒胭脂膏也捎上了。奴婢说是宁妃娘娘最爱这胭脂膏,君上也曾夸赞香气好。娘娘得了不少,也想送给纯妃娘娘试试。”她顿了顿,面上露出几分得意,“纯妃娘娘起初命玉痕接了,但脸色却不大对劲,说不出的古怪。奴婢留了个心眼,出去后仍躲在宫墙角落里看。没过多久,奴婢便见玉痕疑神疑鬼地出来,把那盒胭脂给扔了。”
云知挑了挑眉,唇边浮现一抹冷笑,眼神却愈发幽深,“这么说来,她确实心虚。”
“奴婢也这样觉得。”菖儿点点头,“娘娘从前说过,太后寿宴那事儿极有可能是越桃串通了纯妃,指使储氏所为。这胭脂若也是她们两个做下的,那未免太可怕了。”
徐越桃做待诏女时就是菖儿服侍在侧。她曾受了越桃不少气,动辄挨打挨骂。每每回忆起那些时日,菖儿还是会难以克制地发抖。现在却忽然发觉越桃早就有了狼子野心,不免更加后怕。
云知并未答话,而是缓缓起身,静静立在窗边,语气如寒冬般冷冽:“看来宁妃落败,不全是因为病情,倒是落入了陷阱,被曾经最信任的忠仆反咬一口。”
她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冷意,“绮秀的手好些了吗?”
菖儿答道:“奴婢看过了,林御医开的药倒是好用,已经结痂了。想来过上几天就能大好了”
云知微微颔首,思及那盒胭脂,总是心有余悸:“如今我与纯妃针锋相对,只怕她很快就要有动作了。”
菖儿看上去有些担忧,不停地绞弄着自己的衣袖:“娘娘,纯妃娘娘如此得宠,咱们不如暂且避一避吧。”
云知回过身,脸上的冷意稍缓,柔声说道:“别担心,我心中有数。”她停顿片刻,微微叹息,“只是,如今是不可能不起冲突的了。”
窗外的树影被风吹得摇曳不定,像极了波澜不平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