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巫蛊
一束淡淡的月光透过软烟罗照进来,在地上留下一痕一痕似水波的旖旎光影。绮秀踏着月色轻轻走了进来。初夏的蝉鸣叫得人心烦意乱,云知却端坐榻上,仿佛并未听见外头的声响。耳垂上的金莲花托珍珠耳坠纹丝不动,如玉般无瑕的脸上不见丝毫波澜。
幽幽地,那一阵阵蝉鸣里仿佛夹杂着女子柔婉的歌声,清亮遏云。听着那歌声,就宛如在炎炎夏日里捧了一把白气氤氲的冰在怀中,无比的清爽。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云知读过这首词,那是旧瑞朝的一位词人所作。江南,她正在江南呢,可词里那个轻柔恬静,宛若梦一般的江南,此刻也被困在了纷飞的硝烟和烽火之中。只有这座齐宫还沉醉在莺歌燕舞的迷梦里。那歌女唱罢,又唱了一遍,仿佛不知疲倦。
“娘娘。”绮秀捧着安神药上前,低声说道,“君上派人过来传话,今晚不能来琼琚殿了。”
云知闭着眼睛,只是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绮秀像是怕她伤心,婉转劝说道:“娘娘别难过,君上召了琳琅院的一位良家子听她唱曲,但不过一时兴起而已,过两天也就好了。”她舀起一小勺安神汤吹了吹,送到云知嘴边,“奴婢按着林御医的方子熬了安神药,不如趁热喝了吧,一会儿也能睡得安稳些。”
云知从她手里接过药盏,抿了两口:“绮秀,我总觉得心里不安。你说,越桃究竟想干什么?她要找谁报仇?”
绮秀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含糊地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娘娘多虑了。您大约是这几日太累了,休息一阵子就不会梦魇了。”她勉强笑道,“娘娘,奴婢服侍您睡下吧。”
云知换顾四周,忽然压低声音说道:“绮秀,我总觉得梦魇一事大有古怪。”
“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不明白。”绮秀一脸茫然地望着她。
云知摇摇头道:“你没有听说过巫蛊厌胜之说吗?我总怀疑是有人下咒,要害我呢。”
绮秀吓得花容失色:“娘娘快别说了,宫里最忌讳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当心隔墙有耳。”
“不,一定有问题。”云知沉吟道,“越桃死了这么久,我忽然梦到了她,就像是有人故意诅咒。”
绮秀忙说道:“娘娘,不会的。太后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向来不许有人行诅咒之事。没人有这样的胆子。”她的心砰砰乱跳起来,声音不自觉地带了点颤抖,“再说了,谁会做这样的事呢?”
云知凝视着绮秀,伸手朝着窗外云光殿的方向一指。绮秀浑身一震,轻声回道:“娘娘,纯妃娘娘虽然心机深重,但一向不信鬼神,奴婢觉得她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除了纯妃,还能有谁?我已发现了胭脂膏里的玄机,依她的性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云知神色严肃,“绮秀,你是我最信得过的人了。我也不瞒你。我已寻了个反咒的法子。”
绮秀怔怔地问道:“您说的反咒之法,是什么意思?”
如霜雪般的月光下,云知本就白皙的肌肤被照得宛如失去了血色。绮秀望着云知,只觉得眼前的主子像是换了一个人,说不出的奇怪。云知轻轻拉过绮秀,附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
“我打探到了纯妃的生辰八字,写在人偶上,又刺上银针埋了起来。不出三日,她也得受一受我今日遭过的罪。”
云知微热的气息扑在绮秀耳朵里,一阵发麻,那话更是惊得绮秀差点就要跳起来。她一脸震惊地望向云知:“娘娘,在宫中行诅咒之事可是犯了大忌讳的。”
“这事情没有旁人知道。我也只敢告诉你与菖儿。”云知含笑握住绮秀的手,“别担心,她们是查不出来的。”
绮秀面色微变,只觉得那手像是花藤一般死死缠在了自己身上。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娘娘把巫蛊人偶埋在了哪里?”
云知低声说道:“就在咱们院子里的那丛绣球花底下。”她定定地望着绮秀,“此事千万不要同旁人提起。否则我们琼琚殿怕是不得安生了。”
绮秀咬了咬嘴唇,缓缓地点头。她的目光忍不住透过松绿色的窗纱,无声地落在庭院中那一蓬开得葳蕤繁茂的绣球花。那花朵开得层层叠叠,像是一团氤氲的烟霞,柔软得似乎一触即散。她有些惶惶不安地握紧了手,一颗心飘浮不定,又在挣扎一番后咽下了话头,不再多劝。
这一觉云知睡得格外香甜,也并未梦魇,不知是不是林彦华开的安神药真的起了效果。菖儿带着宫人们捧了巾帕银盆进殿,一边服侍云知漱口,一边说道:“奴婢听说君上赐了那位琳琅院的良家子待诏女之位。”
云知并不怎么在意裴崇光册封新人,只是笑了笑说道:“宫中是有段日子没添新的姐妹了。”她顿了顿,“不知怎么,我总想吃绮秀做的透花糍了。一会儿叫她做些来吧。”
菖儿点点头,又说道:“绮秀对娘娘的事儿十分上心,今天一早就说要去御医院取新鲜的药材回来。”
云知含笑道:“她确实是个体贴的。”
早膳用罢,云知实在无事可做,就翻着乐谱闲闲地弹拨起阮琴来。泠泠的琴声里稍稍掩住了几分吵扰人的蝉鸣。这样的热天里若是用香难免太过闷热,菖儿遂捧了新开的茉莉花来放在冰翁前,一下下地打着扇子。金陵一带的茉莉花开得最好,不止民间,皇室也十分喜爱,因此齐宫也遍植此花。不一会儿,便有带着丝丝凉意的花香袅袅袭来。
这样平静安稳的时光终究不能在琼琚殿停留太久。门外的内监忽然进来禀告道:“贵嫔娘娘,君上和纯妃娘娘正往这边过来呢。”
菖儿回过头去,总觉得有些不安:“娘娘,是不是出事了?君上和纯妃为何会一起过来?”
云知缓缓止住琴音,抬眼望向小内监:“我知道了。”说罢起身走到殿外。
虽然是炎炎的夏日里,可裴崇光还是穿着一身颜色鲜亮的红袍,身侧的纯妃也是一袭槐花黄的纱裙,面含笑意。云知上前请了安,笑盈盈地问道:“不知君上和纯妃娘娘来琼琚殿,所为何事?”
裴崇光面色阴沉,纯妃执着白玉柄衲纱宫扇,掩去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薛贵嫔,我听闻消息,说你在宫中偷偷行巫蛊之术,因此禀报了君上。”她见云知面色不改,又说道,“自然了,这样的无稽传闻,我也是不信的。但为了妹妹你的清白,咱们还是查个明白才好,你以为呢?”
云知带着笑扬起头,迎上了纯妃灼灼的目光:“妾身也觉得,纯妃娘娘说的极是。”她侧过身子,恭敬说道,“请君上和娘娘里面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