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雪恨
“宁妃?”纯妃轻轻一笑,“我一直以为君上深爱林疏月,没了她必要锥心刺骨,寝食难安,便想让他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可是林疏月一死,他装模作样地掉了几滴泪,竟又没有半点悲痛地宠幸起了宁妃曾经的婢女。看来天底下的男人,下至贩夫走役,上至王侯将相,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陈璧!”裴崇光气得脸色铁青,奈何身子虚弱,只得低声呵斥,断断续续地骂道,“你竟敢……你竟敢害死疏月。她多无辜啊!疯了,当真是疯了……”
纯妃粲然一笑,完全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寿宴投毒是我指使储青柳做的。徐越桃那个蠢货也是我杀的。至于林疏月,她杀了我的孩子,更是非死不可。”
太后忽而瞥向纯妃,冷冷笑道:“宁妃害了你的孩子?可怜你机关算尽,却还是落得一场空啊。”
纯妃的笑容逐渐扭曲起来:“你说什么?”
“你的孩子是哀家杀的。”太后不带一丝怜惜地俯视着纯妃,“你入宫没多久就有了身孕,谁知是我大齐的皇家血脉还是旧燕的孽种?为绝后患,哀家必须先下手为强。”
这几个字甫一出口,殿内的空气似乎骤然冻结。纯妃的笑容像消融的春雪,顷刻间轰然崩塌。她一时间呆愣在原地,似在努力消化这骇人的事实。随即,那空洞的眼神中燃起熊熊的恨意,语带嘲讽。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纯妃望向裴崇光,脸上的血色褪尽,却颇为幸灾乐祸,“庄妃也是你杀的!她曾侍奉过瑾王,你自然也怀疑她腹中的孩子是不是裴崇光亲生。”
太后不置可否,淡淡说道:“长乐公主命大,活了下来。好在是个公主,动摇不了江山,还能为国效力,这也是她的福气了。”
“母后,你说什么?”裴崇光吓得六神无主,勉强支撑起的身子也失了力气跌坐回去,声音细弱地自语起来,“你杀了陈璧的孩子,你还杀了清衣?为什么?为什么?”
果然是太后。大翁里的冰块堆得如雪山般寒气阵阵,云知的身上却还是不停地渗着汗。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节泛白,情不自禁地望向裴崇光。这个一贯高高在上的君王此刻却像个无用的断线木偶,满脸绝望。
“你说我疯了,我看疯的分明是你。”纯妃的目光如淬了毒一般,“为了一个东齐,害死了那么多人,还成日里佛口蛇心地念诵经文?可笑,太可笑了!”
太后冷冷地与纯妃对视,眼神里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怜悯:“哀家这样做也是为保江山永固。能容你到今日,已是格外仁慈了。”
纯妃此刻已经完全失控,蓦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清慈殿里,刺耳异常:“好!好一个太后娘娘,好一个东齐!可惜了,你们的江山,早晚会毁在你们这些人的手里!”
她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目光冷冷扫过裴崇光与太后,最后定格在云知身上,柔声说道:“薛云知,你就睁着眼替我瞧着吧,看看你们东齐何时步入绝境。”纯妃的声音低而阴冷,如同毒蛇般嘶嘶地吐着信子。
云知藏起心底的波澜,久久地说不出话来。太后眉头一蹙,厉声喝道:“来人,把她拖下去!”
殿门外的日光刺目晃眼,投在纯妃身后的影子显得格外深长。云知盯着她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清慈殿内恢复了平静,但那沉沉的气氛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的儿,这是怎么了?”太后怒火未平,但见裴崇光已歪在榻上半昏过去,急得眼含热泪,“御医呢?传御医!”
裴崇光的声音像是在喃喃自语:“母后,你杀了清衣,你杀了陈璧的孩子……”
太后虽然心疼,还是叹了口气说道:“哀家身为太后,有些人不得不杀,这也是为了你,为了咱们啊。”她见裴崇光快要虚脱,又命人扶着裴崇光到后头躺下。
御医们本就在偏殿候着,接到传召后匆匆入内,宽大的袖摆随着步伐翻飞,鞋底踩在金砖地上,发出低沉的回响。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弥漫,将金碧辉煌的殿顶笼罩得朦胧一片。为首的苏院正颤巍巍地行了一礼,上前替裴崇光诊脉。
苏院正看了看裴崇光的面色,眉头越皱越紧,指尖触及皇帝的腕骨,感到脉象如游丝般虚弱,不禁微微一叹,收回手,低声道:“君上体内的毒虽已清得七八分,但残毒未净,加之心血不足,心悸受惊,若不静养,只怕……”
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不敢继续说下去。
太后的脸色霎时阴沉下来,眼神如利刃般扫向御医:“只怕什么?”
“只怕病情再难恢复。”苏院正抬头战战兢兢地说道,“微臣建议,先以养血的汤剂调理,缓缓扶住君上的元气,再配以百合地黄饮解毒以祛残毒,日夜轮番照顾,不可再受惊扰。”
听闻此言,太后霍然起身,腰间坠着的金镶玉环佩撞出清脆的声响,她语气冰冷,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哀家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务必让君上好起来。若是治不好,就拿你们的脑袋来赔!”
御医们连忙叩首,齐声应道:“臣等谨遵懿旨,定竭尽全力。”
云知立在一侧,眼睑微垂,袖中的手不自觉攥得越来越紧,指尖刺得掌心得发疼。她的视线透过层层烟雾,落在榻上的裴崇光身上。此时的君王,面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曾经意气风发的天子竟蜷缩如一只受惊的小兽,微微颤抖着。云知的耳畔似乎还萦绕着纯妃刺耳的笑声。她何尝不明白,裴崇光这样的君主实在无力支撑起风雨飘摇的东齐,昨日旧燕,恰如此刻东齐。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裴崇光眼神散乱,似乎连刚刚的争吵都没有听清,只是一味低语:“清衣……陈璧……母后害的……母后……”
太后听他这样喃喃,难免面上无光,更不愿外人听去内情,于是心情烦闷,皱起眉头道:“君上大约是累了,竟胡言乱语起来了。苏院正,你看能否开些安神的药来,先让君上睡个好觉。”
苏院正面露为难,但他也在齐宫中侍奉多年,深谙生存之道,因此也不敢违抗,只得斟酌着说道:“是,微臣这就为君上准备一剂温和的安神药来。”说罢,同身后的那群御医们退到外头拟起药方。清慈殿内的宫人们皆是步履匆匆,脸上蒙着层浓浓的愁云。
“薛贵嫔。”太后的声音将云知从沉思中拽了回来,“你反应快,帮着君上催吐,很好。”
云知轻声答道:“妾身不敢居功,还是御医们救治得当的功劳。”
太后看上去是那样疲惫,这位执掌大权多年的女人究竟还是抵挡不住接踵来至的打击:“御医说要派人日夜守着。你位分高,应当做个表率,先在这儿照顾着君上。其余的事,哀家会让皇后安排。”
云知欠了欠身,恭敬答道:“是,妾身定尽心服侍君上。”
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被碧珞搀扶着慢慢走了出去。床榻上的裴崇光依旧脸色苍白,额间冷汗涔涔。云知缓缓走近,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轻轻为他拭去汗水。衣袖垂落间带起的一丝微风,轻得如同一声未出口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