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不要和工人阶级作对!
当乔冠华说动亨克尔博士来华组建新亨克尔的同一天,刚下课的林冠华被北京市都市计划委员会企划处处长陈占祥给堵住了。
“林教授,听说新北京中心向东、向南迁移,是您给首长的建议?”
林冠华猜出了他是谁,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光您知道还是梁老师也知道了?”
“梁老师也知道,我和他都没想通,但梁老师比我沉得住气,他说再思考思考,我就比较着急了。”陈占祥想了想道,“非常抱歉,我知道这样有点唐突,但是我……”
林冠华“嘘”了一下:“陈处长,有些话可能不方便在外面说,您看能不能给梁老师打个电话,就说我们晚上去他家蹭饭?”
陈占祥颇有些狐疑,但爽快地应承下来,梁思成家经常高朋满座,多个人吃饭又怎么了?
傍晚时分,陈占祥刚准备骑自行车出门,林冠华的专车、那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已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他拿着一大盒巧克力递给了陈占祥:“送您女儿的。”
“哎呦,怎么这么客气?”
陈占祥的女儿、时年不过3岁陈愉庆看父亲允许,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声:“谢谢叔叔!”
林冠华笑笑,摸摸孩子的头表示亲热,若干年后,心里想着,那部著名的《多少往事烟雨中》还不知道会怎么写今天这个场面。
“不请我坐下么?现在去蹭饭还有点早。”
陈占祥如梦初醒,连声道:“请,请……”
落座后,想起林冠华有专车、司机、警卫的场面,陈占祥忽有些沉默,冒出一句:“林老师,现在我有点相信为什么首长这么重视你的话,你在清华园里的传说不说是假的。”
“他们说我什么?”
陈占祥本想用“极受宠爱”这种话来形容,斟酌了下,放弃了略带嫉妒色彩的表述,平静道:“他们说您很神秘,您的讲课、主持的项目,都超过了一般人的理解。”
知识分子是非常复杂的群体,高校中就更常见,林冠华也是这体系下培养出来的,能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新的历史时期,知识分子群体本身面临着分化:
大部分人努力跟上了人民的步伐,开始为社会主义贡献力量,但因政治上的幼稚与天真,使他们付出了很大代价;
一小部分知识分子,在政治上倒不天真,甚至洞悉奥秘,但他们并不懂共产党权力运作的基础,依旧用以前国党时期、北洋时期的逻辑去应对,忽而急速蹿起,忽而一落千丈;
另有极小部分知识分子,也不知是不是被自由民主洗坏了脑壳,人留在中国,内心却不由自主地向往其他,对新生事物横竖看不惯,对劳动人民充满鄙视,同时又以怀才不遇、恃才傲物的作风,或满腹牢骚、或口出狂言,反右不就因为他们而起么?
能说出“党天下”、“轮流坐庄”这种话的人,不是蠢就是坏,亦或者既蠢又坏!
在林冠华眼中,陈占祥就属于第一种。
陈于1938年从上海赴英,进入利物浦大学建筑学院学习,师从建筑大师贺尔福教授,获得建筑学学士、规划学硕士。后进入伦敦大学,师从英国著名的城市规划专家、大伦敦规划主持人阿伯科隆贝爵士攻读博士,致力于城市规划,被视为最得意的门生。
不满三十岁的陈占祥是英国皇家规划师学会的第一位中国人。
1946年,陈占祥受邀回国主持北平城市规划工作,但由于时局动荡,他的“北平都市计划”不得不搁置,但他始终对国家抱有充分的感情,既拒绝跟国党一起到台湾,也拒绝阿伯科隆贝爵士的出国工作邀请,亲自给梁思成写信,表达对参加制定北京规划的愿望,然后才有了梁陈方案。
要知道,陈占祥可是浙江奉化人,当年常凯申去日本留学,作为奉化老乡的陈父,与众乡亲一道为其捐资。蒋母王采玉终生感恩至深,临终前叮嘱儿子——凡于患难中对蒋家尽绵薄之力者,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陈占祥的发小竺培风,乃常凯申亲妹的独子,嫡亲的外甥,从小一起玩到大。依照这几重“皇亲国戚”、“奉化老乡”的关系,但凡愿意跟常凯申混,荣华富贵都少不了,但他选择留了下来。
只可惜,他只懂规划,不明白规划背后牵扯的政治、经济与路线,所以历史上碰得头破血流:从57反右到76文革结束,整整20年间,这个曾经前途无量的规划大师,日复一日在西北沙岭无休无止的劳作和批斗中改造……
林冠华很同情他的命运,不露痕迹提点道:“他们看不懂的东西多了,有些东西在一个层面上看着正确,但在更高层面看,其实是错误的……”
陈占祥迟疑道:“比如?”
“北京目前是个消费城市,您赞同将其发展为一个生产性城市么?”林冠华解释道,“或干脆点地说,你赞同让北京发展成为拥有上千万工人阶级的特大城市么?”
“我赞同北京发展些工业,但您应该也清楚,北京这场面承载不了太多工业,更容纳不了上千万工人阶级,强行这么做,是对北京生态、城市规划的毁灭!”
“从规划角度说,您可能是对的,但从政治角度来说,您的考虑不符合中央需求。”
林冠华淡淡道,“北京是和平解放,作为旧的历史中心,遗留了太多的旧体制残余……这种残余,不单是国民党的,也是北洋军阀甚至清朝的,毕竟大清走了还没满40年呢,四九城里遍地都是遗老遗少。
现在有人在喊从龙之功,谈什么拥立兴废,这是正常的人民革命思路么?这充其量只是改朝换代、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思想!”
陈占祥哑口无言!
“快速地发展生产,迅速拥有大量工人阶级,是中央保证政权不变色、保证政府体系不官僚化的关键。这样做,生态和规划或许是灾难,但勉强还能克服;政权丧失、红旗变色,却是更大的、难以挽回的灾难!”
林冠华道,“您猜,我是怎么建议的?”
“愿闻其详。”
“我和中央建议,北京缺水,不适合搞耗水型工业,但可以发展其他不耗水、少耗水的工业……”
林冠华解释道,“本来石景山铁厂要大规模扩建,听了我的建议后,中央放弃了多新建高炉和轧钢厂,但北京又不能没有钢铁工业,故而单独引进了15吨、50吨电弧炉,用短流程钢铁制造替代长流程钢铁生产,目前产品总数不少,却能缩小企业规模,减轻对水资源的压力。
因为发展了电炉炼钢,对电的需求提高了,石景山电厂又在扩建,顺带门头沟煤矿扩大了产量、吸纳了就业、扩大了工人阶级队伍。
现在又要搞航空工学院、发展航空工业,扩大南苑附近的产业规模,飞机制造与发动机生产它耗水么?挤占旧城资源么?”
陈占祥摇摇头。
“但工人阶级扩大了对不对?”
林冠华笑道,“飞机制造用啥?铝!铝的背后是啥?电!没错,铝加工业也要耗水,一吨电解铝需要耗水5吨,但一吨高炉炼钢需要耗水200吨,本来电解铝产业就不如钢铁大,再加耗水量只是2.5%,有比较充裕的运作空间。
如果1年搞10万吨电解铝,那是非常大的产业规模了,带动的飞机制造每年至少数千架,但耗水量只要50万吨,依托新修水库、从京杭大运河取水,基本能满足,但很显然,几年内都到不了这规模,因为没电,要发展航空工业,电厂工人阶级首先要扩容……”
陈占祥尴尬地笑了:1吨铝需要2万度电,10万吨铝就是20亿度电,1949年全中国才43亿度,天津、上海是全国唯二年发电量超2亿度的城市,这2亿度要给全市几百万人民、几十万企业、商户用的,哪来足够的电搞10万吨电解铝?要达到10万吨铝,电力工业先得翻好几番。
这么大的电力需求,光石景山肯定满足不了,必须开滦电厂扩容,新修电力企业,乃至京津唐一体化配合,这就又是一个工人阶级扩大的场面。
“我们再来捋一下刚才的焦点:您要保护旧城、保护生态、中央要大力发展经济、搞活产业、拥有几百万工人阶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