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优化（15)

按照议程，在总理做总结讲话前，倒数第二个讲话的是林冠华。

“这份是本来的讲话稿，核心内容是强调科学技术重要性，勉励各位专家在研究岗位上做出更多、更大的贡献...…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稿件，笑道，“我觉得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57年第二次代表大会上我就说科学技术是生产力，且还是第

-生产力，决定性地推动

各项事业发展。

大家都很熟悉了，我就不再重复、徒劳地念下去，作为大会材料浏览下即可。

我今天想和大家讲些不太一样的，核心思想是在学术研究过程中进一步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尊重客观规律、恪守实践才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的原则，杜绝一切先入为主、主观判定、行政或类似其他权力粗暴干预而与科学原则相违背的做法。

第一层很好理解，在座各位都是各领域权威，不但拥有最深厚的学问基础，也基本站在各自研究的学术前沿。

在此过程中，会有大大小的创新乃至颠覆性事件发生，有些能更好证明以往观点是正确的，而有些可能与长期以来的研究结究果相悖。人的思维具有惰性，更愿意相信自己已相信的那些东西，而不太愿意相信原本不太采信的东西。

往往后一种要么是彻头彻尾的笑话，要么孕育着全新机遇。

我恳请各位专家对新事物、新问题、新领域给予更多关注，以更科学实证的方法予以研究，作为学部委员，要在本学科充分秉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原则，全面推动科学研究走向繁荣，摒弃门户之见，杜绝党同伐异....…”

总理和老郭对视一眼，互相笑了笑。

林冠华的讲话调子很明显:排除学阀、削平山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学术圈也一样，山头主义盛行。学部委员/院士制度的确定，从积极方面来说是确立了标杆，从消极方面来说，无形中树立了门派或圈子。

为能选上，为能让个人观点、研究获得更突出地位，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在后续两次遴选中已相当明显了。

和军队评定军衔、勋章一样，本意是为表彰，但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有人争军衔、闹待遇，从本质上来说和部分专家私下较劲完全一样。林冠华以书记处书记的身份来讲这句话，是善意提醒，防止因门户之见，互相倾轧、扼杀后来者，这反而失去了学部委员制本来的积极意义。“第二层意见，是对包括我在内，大大小小的行政的、权力拥有对象的自我警示。”

林冠华扫视会场一眼，缓缓道，“我们必须自我警惕、自我告诚、自我克制，不要不懂装懂、不要妄下结论，不要为所谓的政治正确或经典著作上说过的一段话，故意扼杀、歪曲、扭曲科学研究本质，不恰当地把科学观点分歧上纲上线到政沿分歧、社会分歧、意识形态分歧，更不要犯本本主义、教条主义的错误。

这里我不点名地批评某些国家的错误做法，希望大家引以为戒。

比如，站在长期演化角度来看，生物与自然相互作用产生的变化，到底是通过遗传信息在代际中传递，并在局部存在突变，还是说进化和遗传动力来自生物同环境的相互作用。

我认为这两种观念作为科学设想都可深入研究，各自实证并挖掘证据。

但我反对在事态或说学术还没弄清楚前，用行政手段先入为主进行判断，更反对因某种学术观点更迎合某种政治说法而加以扶持，并把其他不同观点打成阶级对立、意识形态敌人，这不是在真正支持科学、尊重客观规律，而是在消耗政治或权力公信力。

毕竟，客观真理掩盖不住，时间最终会证明一切，打压越严重，将来遭到反噬就越多。

中世纪罗马教会为扼杀不同观点而烧死了布鲁诺，给自己留下了永恒的历史污点;在新时代，如果也这么做，最终沦为笑柄的

-定是我们自己。”

忽然台下举起了一只手臂，林冠华看到后道:“陈伯达同志，您有什么要说的么?”

陈伯达缓缓道:"那你到底是支持苏联拉马克、米丘林、李森科同志为代表的社会主义遗传学说，还是支持孟德尔-摩尔根-魏斯

曼的资产阶级唯心主义观

点?”

林冠华笑笑:"就我个人理解而言，两个观点都有很多不尽如人意、不完善之处，如果非要我在这两种观点中选择更赞同哪一种，那我认为孟德尔·摩尔根-魏斯曼正确的地方更多，拥有更大程度的客观真理部分。

当然，我刚才也说了，哪怕错误观点也是研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不能因为更赞同后一种而反过来压制、批判持有前一种观点的学者。"“你支持后一种的科学依据是什么?”

“这说来就话长了，有很多客观资料..…”

林冠华笑笑，“今天不展开细说了，我知道您赞同前一种观点。这样吧，如果您有兴趣，我们不妨打个赌。如果我错了，我今后对科学院工作就不再发表意见..…如果您错了呢?"

陈伯达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道:“那也一样吧。”

在正式会议上打断其他人发言是不太礼貌的，尤其还是打断一个政治局候补委员的发言，不过陈伯达自己也是政治局候补委员，还是社科类学部委员，各方面资历都比林冠华更老,觉得自己分量足够。

更重要的是，林冠华提到的东西，正好是陈伯达此前在会议上多次支持过、甚至打压过不同意见的，现在"不点名批评”岂不让他怒火中烧，误认为林冠华是冲着自己来的。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总理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又笑着摇头。

这局赌注陈伯达无论如何赢不了，林冠华连DNA的事都在常委会上无意中提过一嘴。“那一言为定，等待时间检验。”

林冠华继续道，"最后，我想说，无论一个人地位有多高、权力有多大，真理面前，人人平等...…”

台下众人先是一愣，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新当选为学部委员的谈家桢、李景均，新当选为外籍学部委员的苏联生物专家耶弗罗意蒙孙甚至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为林冠华猛烈鼓掌。

苏联官方支持拉马克的遗传学说从斯大林时代就开始了，形成了显赫一时的李森科主义。

之所以非要支持其中某派，和苏联的意识形态高度关联，列宁包括斯大林都坚信自己那些学说是宇宙真理，可用来解释一切现象，指导一切现象。不但政治军事工作，甚至文化，语言，生物学也能用布尔什维克的真理完全应用。

斯大林本人曾针对苏联语言学研究发表过很多指示，甚至下结论，认为语言不是民族地区自然形成的，而是阶级社会的产物。也就是历史不长的苏联能说这话，放中国一定被骂得狗血淋头，早在阶级社会产生前，中国不但有了语言，还产生了原始文字

在遗传学上，斯大林支持李森科，不是因为他真懂遗传学，而是如果按摩尔根的遗传学说，物种变异是随机的，不可控的，会产生突发诱变，会有概率和随机;

拉马克和米丘林的学说秉持用进废退的核心观点，某个单独生物体、器官如经常用给就一定很发达，这样的发达会遗传给后代，契合苏联改造并支配世界，最终全面建成共产主义的要求。

在斯大林大力支持下，李森科主义成为压倒一切的显赫学说，其他持不同意见的专家全部按"阶级敌人"、“意识形态对立"而被打倒。李森科的恩师、苏联农业科学研究院院长瓦维洛夫、李森科本人的老师因为反对这个观点，被扣上"英国间谍"帽子而死在监狱里。

李森科余毒不可避免地流传到中国，北京农业大学〔当前已改名为中国农业大学)在校务委员会主任乐天宇（行校长职，兼党总支书记)主持下，效法李森科1948年"消灭"摩尔根学派的做法，停止李景均主讲的《遗传学》、《田间设计》和《生物统计》三门课程，并将李景均的《遗传学》换成李森科学派的“新遗传学”。

乐天宇认为这些课程是"资产阶级的"、“为马尔萨斯人口论服务的"、“唯心的"、“反动的"、“伪科学"""偶然性是科学的敌人!"

归国遗传专家李景均从此无课可上，被晾在一边又辞去系主任职务。乐天宇及其随从曾试图在李景均手下招募一些能批判李景均的人，但均未成功。由于李景均妻子克拉拉是美国人，在当时气候下更容易被怀疑为外国间谍。

在此过程中，也有人试图为李景均喊冤，但乐天宇并不是一个人，包括陈伯达等一堆人支持他，所以喊冤声很快就被镇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