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流血的皇权:楚汉争霸.下册》(36)
四皓
刘邦回到长安,调养了几天,身体渐渐有了一些起色,便起来理事。刘邦封了刘交、刘贾之后,引起了朝中大臣们的极大不满,但是大家也就是发发牢骚而已,众人私下里衡量自己,功劳大不过萧、曹、张良,这三个人不争,谁也不敢出面去争。过了一阵子,舆论就渐渐平息了。后来刘邦又封刘仲为代王,同样引起了一些议论,但是这一次反对的声音比上一次小多了。因为大家已经看清楚了,刘邦是存心要这样做,稍有点儿心计的人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及至封了如意为赵王,大家已经习以为常,听之任之了。彭越被杀,梁王之位又空了出来,现在刘邦已经用不着再遮遮掩掩了,回到长安不久即下诏封四子刘恒为代王、五子刘恢为梁王。虽说封了诸皇子为王,刘邦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此次出征,刘邦深感人才的匮乏,周勃、樊哙等老将,都已经头发灰白了,还能在战场上拼杀几年?那些封了王的皇子,也没有足够的人才辅佐。对他刺激最大的是刘仲的逃跑,假如刘仲手下有一批能征善战的将领,也不至于如此。于是他让赵尧起草一份求贤诏,赵尧写好之后拿给刘邦,刘邦看了看,说:“你写的这叫什么呀?洋洋千言,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你那些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赵尧十分不好意思,道:“臣拿回去再重写。”
赵尧又改了一稿,刘邦仍不满意,不耐烦地说道:“算了,拿笔墨来,我自己写!”
于是,刘邦亲自动手草拟了一份求贤诏,诏曰:盖闻王者莫高于周文,伯者莫高于齐桓,皆待贤人而成名。今天下贤者智能岂特古之人乎?患在人主不交故也,士奚由进!今吾以天之灵、贤士大夫定有天下,以为一家,欲其长久,世世奉宗庙亡绝也。贤人已与我共平之矣,而不与我共安利之,可乎?贤士大夫有从我游者,吾能尊显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御史大夫下相国,相国下诸侯王,御史中执法下郡守,有其意称明德者,必身劝,为之驾,遣诣相国府,署行、义、年。有而弗言者,免。年老癃病者,勿遣!
诏书刚刚写完,萧何来了。刘邦道:“刚好你来了,看看哪里不合适,再帮着改改。”
若不是亲眼所见,萧何真不敢相信这份求贤诏是刘邦写的,他从头到尾读了一遍,道:“真是篇好文章,可以说一字不易呀!”
“少他娘的奉承我,我那点儿脓水我清楚。快,你说怎么改?”
萧何道:“不是奉承,真是写得不错,可以放到学馆里做蒙生的读本了。”
刘邦还有点儿不相信,问道:“真的不用改了?”
“不用了,我马上让人誊出来发下去。”
还有一件事刘邦一直念念不忘,就是韩信那把剑。韩信死后被抄了家,东西都放在吕释之那里,刘邦命吕释之将那把剑找了出来,并亲自来到钟室,将自己的干将剑和韩信的镆铘剑挂在了一起。据说,每到夜间,钟室里便发出一阵阵嗡嗡嘤嘤的鸣声,似一对男女在低声吟唱。
吕雉见刘邦的身体好些了,建议借他的五十二岁生日给他摆一次寿宴,冲冲晦气。刘邦本不大相信这些,但是也乐得和大家在一起乐和乐和,便同意了。宴席上,文武百官皆来给刘邦祝寿,后宫姬妾们也都来了。轮到太子敬酒时,太子端着酒杯走上前来,身后还跟着四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每人端着一杯酒。刘邦大吃一惊,等他们敬完酒,走上前问道:“请问几位老者姓名尊号?”
四皓分别报了姓名,刘邦道:“我寻找你们多年,一直避而不见,如今为何与我儿交游甚得?”
绮里季答道:“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窃闻太子仁孝,恭敬爱士,天下人皆引颈为太子死,故臣等来辅之。”
刘邦见太子羽翼已成,从此打消了废太子的念头。他恭恭敬敬地给四位老者每人敬了一杯酒,道:“望诸公尽力调护太子。”
吕释之费尽周折,在商州东七十里的商洛镇附近的熊耳山中找到了四皓。四位老者名为:东园公、甪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东园公姓庚,字宣明,因居于园中,因以为号;夏黄公姓崔,名广,字少通,齐人,因隐居夏里修道,故号夏黄公;甪里先生姓周名术,字道元,到了长安之后常到灞桥附近漫步,因此人们又称他为灞上先生。因张良多次在刘邦面前提起四皓,建国后,刘邦曾几次派人到山中去请他们,但四皓始终避而不见。天知道吕释之是用了什么办法把四位老人弄到了长安。
刘邦回到戚姬身边,指着四位老者说道:“你看,羽翼已成,怕是难动了。看来,吕雉命中注定是你主啊!”
戚姬一听这话,顿时泪如泉涌,哭得差点儿昏死过去。刘邦赶紧命人将她扶到后宫去了。
晚宴散后,刘邦来到戚姬住的椒房殿,戚姬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刘邦问道:“没吃饭吧?让人给你弄碗汤来?”
“不用了,我什么也吃不下。”
刘邦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便由着她去哭,让她发泄发泄。过了一会儿,刘邦道:“别哭了,来,给我跳个舞。”
戚姬擦擦眼泪说道:“没有管弦。”
“就这么跳吧,我给你唱。”说着,刘邦拿起一双筷子,敲着桌边唱道: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
虽有缯缴,尚安所失!
他唱了一遍又一遍,唱着唱着自己也流下了眼泪。
在废立太子的问题上,刘邦左右为难。不管怎么说,刘盈是他的亲骨肉。刘盈若能继承大统,安定天下,保住大汉江山,他当然也是求之不得的。吕雉在废立之争中表现出的能量再次让他刮目相看。看来,有吕雉在,刘盈的江山是坐稳了。可是吕氏一族势力的膨胀也让他担忧。刘盈最终能撑起天下吗?将来的天下会不会由吕氏取而代之?是不是该早做打算,趁着自己还在,剪除这股势力?想来想去,没有别的选择,只有让刘盈继位,由吕雉扶助他坐稳江山。可是,让吕氏控制局面,如意母子怎么办?还有其他几个公子,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吗?
刘邦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连年征战,使他疲惫不堪,加之酒色过度,身体过早地衰老了。如今的刘邦已经是满头白发,背也驼了,牙齿也不全了。面对着家国天下,理不清数不尽的矛盾,刘邦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加之身后之事无所托,寿宴之后,刘邦又病倒了。
不久,前方传来捷报,樊哙彻底剿灭了陈豨残部,于阵前斩杀陈豨。这消息让刘邦稍稍感到一点儿安慰。可是没过几天,樊哙回到了关中,又带回了一个让刘邦感到震惊的消息:卢绾反了。刘邦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卢绾会反。他和卢绾从小在一起长大,比亲兄弟还亲,卢绾怎么会反?他认为这是谣传,以他对卢绾的了解,即使反了,也是出于某种不得已的原因,自己一定能让他回心转意。于是,他让赵尧去前线召回卢绾,打算和他当面谈谈。赵尧到了卢绾军中,说破了嘴皮,卢绾也不敢相信他,称病没来。刘邦病势沉重,吕雉让人把消息压下,没有告诉刘邦,又悄悄派了审食其为使,一面继续劝说卢绾回京,一面察看一下虚实。审食其一去,卢绾更不敢来了。吕雉和审食其的关系他是知道的。吕雉杀韩信、诛彭越,已经在诸侯和大臣中引起了极度的不安。卢绾料定吕雉不会放过他,私下里对张胜说道:“如今非刘姓而王的只有我和淮南王黥布了。吕后去年杀韩信,今年诛彭越,专杀大功臣。如今皇上已老,属事于吕后,我等若回长安,必死于吕后刀下。”卢绾依然称病没有来。而卢绾的部下张胜、范齐频繁往来于匈奴、陈豨和燕国之间等事实已经被赵尧和审食其察觉,赵尧和审食其先后将所知情况一一报告了刘邦,刘邦道:“看来果真是反了。”于是,以樊哙为征讨大将军,再次北征讨伐卢绾。
樊哙走后,刘邦躺在病床上,心灰意懒,谁都不想见。只有戚姬一个人在身边伺候汤饭茶药。朝中大小事情无人做主,吕雉趁机把许多事情揽了过来,有些事她不敢做主,便来请刘邦的示下,刘邦只是让戚姬往来传话,根本不让吕雉到他房间里来。戚姬占据了这个位置,吕雉心中十分别扭,因为每天给她下指示的不是刘邦,而是戚姬;戚姬更觉得不舒服,因为朝中大小事务已完全决于吕雉,眼看着吕雉的权力一天天膨胀起来。
一天,吕雉来到椒房殿,要见刘邦。不一会儿,戚姬从里面走了出来,对吕雉说道:“陛下让你有事去和萧相国商量。”
吕雉道:“可是这事萧相国也做不得主。”
“是什么事?”
“樊哙请求回长安,要陛下派一员大将去接替他。萧相国说他从来不参与军中事务。”
“那我进去替你问问吧。”
不一会儿,戚姬出来了,说:“陛下让建成侯率军前往。”
吕雉听说要派吕释之前往,心里很不情愿,因为刘邦病势沉重,京城中万一有变,她唯一的依靠就是这个哥哥,因此说道:“你替我回陛下,就说建成侯病了。”
戚姬一听就知道她在撒谎,于是说:“陛下心情烦躁,见人就骂,我不敢回。”
吕雉把眼睛一瞪,说道:“我让你回个话怎么了?耽误了前方战事你负得了这个责任吗?”
“既然前方战事紧急,那皇后自己去回好了。”
一句话把吕雉噎了个倒憋气,她不敢当面去和刘邦讨价还价,只好说:“反正话我已经传给你了,回不回你看着办。”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戚姬进到里面,将吕雉的话原原本本传给了刘邦,刘邦听后大怒:“我这还没死呢,就敢不听令了?你去告诉她,去不去由她看着办!”
戚姬刚要出去传话,刘邦一想,自己正病得厉害,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激化矛盾为好,于是说道:“别去了,去不去由他们自己决定吧。唉,猫老了不避鼠啊!”
戚姬趁机进言道:“有些话,臣妾已经想了很长时间,不知当讲不当讲。”
“想说什么就说!”
“臣妾听说卢绾不来长安是因为审食其的原因。”
“和他有什么关系?赵尧去了不是也没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