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流血的皇权：楚汉争霸.下册》（15）
进退失据
潍水一战，楚军主力损失大半，元气大伤。龙且的失败，大大地动摇了项羽战胜刘邦的信心。过去，有范增为他谋划，项羽从来不为战略上的问题操心，现在他不得不腾出精力来考虑一下整个战局了。韩信的崛起在项羽心中引起了强烈的震动。过去，他对刘邦重用韩信始终不以为然，尤其是在濉水之战战胜刘邦之后，他更加不把韩信放在眼里。这两年，眼看着韩信在河北一再获胜，先后平定了魏、代、赵、燕，又咄咄逼人地进入了齐国境内，项羽这才真正开始重视起韩信。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龙且二十万大军一仗就让韩信消灭得干干净净。现在，他不仅得承认韩信的军事才华，还得承认，韩信已经成了楚汉相争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这个力量足以和楚汉两家中的任何一家一争高低。如果能争取韩信保持中立，则楚汉还有一争，如若韩信仍死心塌地为汉效命，则楚军必败无疑。因此，项羽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派了盱眙人武涉前往齐国争取韩信。
正面战场上，项羽仍不肯认输，气急败坏地想拿下巩、洛，去端刘邦的老窝咸阳。原来项羽判断刘邦在韩信军中，想趁着刘邦不在，一举打进关中去，可是汉军在巩、洛一线设置了重兵防守，楚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汉军人数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打越多了。近日刘邦又突然出现在巩县（今河南巩义市）一带，这使项羽判断不清究竟哪边是汉军的主战场。卢绾和刘交从白马津渡河以后，会合了彭越，不断向楚军发起进攻，彻底截断了楚军的粮道，项羽不得不暂时放弃正面进攻，转过身来对付彭越。临走，他把成皋托付给了大司马曹咎，令塞王司马欣辅之，项羽嘱咐二人道：“无论汉军怎样挑战都不要理他，只要守住成皋、荥阳一线，使汉军不得东进即可。我十五日内必定梁地，等我回来再和刘邦算账。”
范增出走，龙且阵亡，使项羽顿失左右手，如今楚军中能勉强代替范增的，唯有钟离眜，但是项羽对钟离眜始终存有戒心，不敢让他独当一面。龙且征韩信时，钟离眜害怕他有闪失，要求一同前往，项羽知道钟离眜与韩信是同乡，当年曾在他和叔父面前力荐过韩信，且荥阳阵前又风传过钟离眜通韩信，项羽就更不敢让他去了。这次打彭越，项羽本来不必亲自前往，有钟离眜去就足够了。可是把主力交给钟离眜，项羽放心不下。临走，他又将成皋托付给两个不懂军事的将领，命钟离眜守荥阳，目的是把钟离眜和汉军隔开。项羽已经成了孤家寡人。
这一段时间，刘邦一直在修武指挥着汉军，不断地向巩、洛一线输送兵员，萧何水陆两路保证了粮草供应，汉军兵广粮足，越打士气越高。韩信破齐之后，刘邦觉得反攻的时机到了，亲自率兵回到了河南，趁着项羽回兵去打彭越的时机，迅速包围了成皋。楚军坚守不出，汉军连攻了数日攻不下来。
刘邦命樊哙等人前去骂阵，想把曹咎赚出城来。连骂了几天，曹咎就是不出战。刘邦问左右有什么好办法，陈平道：“臣倒是有一计，只是阴损了点儿，不便出口。”
刘邦道：“不妨说说看，管它损不损，能把曹咎赚出来就行。”
“汉王不忌讳说死吧？”
“你看我忌讳过什么？都死了多少回了，还怕人说？”
“那好，臣有一计……”
第二天，汉军中张起了白幡，部队开始逐批后撤。十六个士卒抬着一口紫红色的棺材行进在队伍中，一群戴孝的妇女跟在棺材后面哭汉王，哭得死去活来。曹咎听说后，急忙到城楼上来观看，他确信这消息是真的，欣喜若狂，急忙和司马欣商议，准备出兵袭击汉军。钟离眜听说曹咎要出城去打汉军，飞马跑了三十多里路，从荥阳赶到了成皋，劝道：“此乃汉军诱兵之计，汉王若真的死了，必秘不发丧，悄悄后撤。如今大张旗鼓地发丧，其中必有诈。”
曹咎道：“即使用计，岂能拿汉王的生死开玩笑？机不可失。”司马欣也赞同曹咎的看法，钟离眜力劝不听，最后说道：“只恐大军一出成皋便全军覆灭。”
曹咎道：“钟离将军言重了吧？即便有诈，我多加小心便是，何至于全军覆灭？”
钟离眜见劝不住他，便说道：“大司马若真要出战，臣愿做先锋。二位大人皆非武将出身，可在城中接应。”
曹咎觉得这话十分不入耳，况且项羽有言在先，怎么能把军权交给他呢？
“我看不必了，钟离将军还是回去守荥阳吧。”
对于项羽的不信任，钟离眜并非没有察觉，但是他觉得这是一场误会，迟早会消除的。他的一言一行都是为楚军考虑，却遭到如此误解，他感到一阵心寒，在回荥阳的路上，他仰天长叹：“楚军休矣！”
曹咎、司马欣率兵尾随汉军之后，展开了追击，汉军且战且退，退到了汜水边，楚军跟踪追击，追到了河边。汉军早有准备，担任诱敌的郦商部撤到汜水西岸，并且带走了所有船只，楚军追到汜水边，被汉军从后面包围上来，楚军兵马展不开，几万大军被汉军将士挤入汜水，几乎重现了当年濉水之战楚军挤压汉军的情景。曹咎和司马欣好不容易冲出汉军的包围圈，回到成皋城下一看，城上已遍插汉军旗帜。城外追兵又至，将楚军团团围在城下。楚军被分割成数块，越战越少，剩下的纷纷缴械投降。最后只剩下曹咎和司马欣被围在中央。这时，城门大开，刘邦骑着枣红马从城里走了出来，身后的士卒还抬着两口棺材。将士们看见刘邦来了，纷纷向两面退去，刘邦来到曹咎和司马欣面前，笑道：“二位司马是来为我送丧的吧？可是这里多了一口棺材，二位睡进去是不是正合适呀？”
曹咎和司马欣羞惭万状，双双拔剑自刎。
钟离眜回到荥阳，一刻也未敢停留，将荥阳仅有的一万多守军如数带了出来，增援成皋。可是曹咎没能坚持到他的到来。
钟离眜未能解救曹咎大军，反而被汉军咬住了尾巴。他凭着多年的作战经验，知道不能再回荥阳了，否则必遭汉军埋伏。于是率领楚军绕过荥阳直接向东撤退，可是仍然未能逃脱。部队才出荥阳东不远，就遇到了阻击。钟离眜来到阵前一看，漫山遍野都是汉军旗帜。旗帜开处，走出一位文弱书生，拱手施礼道：“钟离将军，在下奉汉王之命，在此等候将军多时了。”
“可是子房先生？”
“在下正是。久闻将军大智大勇，追随项王多年而未得一展雄风，反遭项王疑忌。如今汉王广纳天下贤才，共图大业，将军何不弃暗投明，随我一同去见汉王，共图天下大业？”
“先生贤名闻天下，岂不闻忠臣不事二主乎？今劝我行此不义之事，可见也是徒有其名。念你是个书生，不忍杀之，还不快快退下？”
张良见劝不动钟离眜，将手一挥，四面八方的汉军立刻冲了上来，将楚军团团包围。
项羽回师不久即收复了陈留，很快又打到了外黄城下。在外黄，他遭到了彭越军的强烈抵抗。出发时项羽曾和曹咎约好，半个月即平定梁地，回师成皋，可是光一个外黄就攻了半个月。项羽恨外黄的百姓帮助彭越作战，城破之后，在城东挖了一个大坑，将城中百姓统统赶往坑边，又要展开大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们惊恐万状，但是他们除了等死没有任何办法。这时，一个名叫旺儿的十二岁孩子站了出来，对押送他们的士卒说道：“我要见项王！”
押送的士卒踹了他一脚：“见什么项王！项王是你能见的吗？找死呀，快走！”
旺儿毫不惊慌，道：“你才找死呢，赶快去给我通报项王，我有要事相告，耽误了大事，项王不杀你才怪呢。”
旁边一个校尉见这孩子说话这么大口气，心中不免疑惑，于是将事情报告了项羽。项羽也觉得这事有点儿蹊跷，便让侍卫把那个孩子带到大帐来。项羽看这孩子忽闪着两只大眼睛，浑身透着一股灵透气，心里就有几分喜欢。他故意逗他，先是问他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然后趁他不备，突然大喝一声：“大胆小儿，闯到军中来做什么？”
旺儿不防，吓得一激灵，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道：“臣要向大王进一言。”
“乳臭未干，臣什么臣？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是项王大帐。”
“大帐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是杀人的。你跑到这里来不怕死吗？”说着，项羽拔出宝剑搁到了旺儿脖子上。
“怕也是死，不怕也是死，怕有什么用？”
“真的不怕？”
“不怕。”
“那好，来人，把他带到城东去，和那些人一起活埋了！”
一个大汉上来就要拉他，旺儿喝道：“且慢！容我把话说完。大王杀我一个倒没什么，可要是把这一城百姓都杀了，恐怕对大王不利。”
项羽对这孩子的胆略感到震惊，问道：“你说说看，如何对我不利？”
“彭越劫外黄，与外黄百姓无干，彭越令百姓助之，百姓不得不助之。今大王若坑杀这一城百姓，则梁地百姓必助彭越以拼死抵抗。大王攻一座外黄花了半个月时间，再向东去，还有梁地十余城，大王何时能平定梁地？”
“嗯，还有呢？”
“没了，臣这就去城东。”说罢，旺儿扭头就走。项羽喝道：“站住！你说得不错，看你的面子，我把他们都放了。你坐下，陪我一起吃饭吧。”
“对不起，大王，臣还有事，恕不奉陪。”说完，旺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项羽的大帐。
项羽放过了外黄百姓，继续东进。果如旺儿所言，没费多少时日便平定了梁地诸城。可是，形势刚刚有所好转，曹咎就丢了成皋，身死汜水，钟离眜又被围在荥阳东，项羽不得不拖着这支疲惫之师再次回师荥阳，来解钟离眜之围。
楚汉相争，汉军几乎是百战百败，很少有打胜的时候。项羽一到荥阳东，很快就将汉军击退了。汉军退入荥阳，又被楚军重新包围在里面。刘邦愁眉苦脸地正与张良、陈平商议突围之策，忽报韩信使者到，刘邦大喜。连日来刘邦一直在琢磨怎样使用韩信这支部队，见使者来，以为韩信和他想到一块去了。使者呈上书信，刘邦打开一看，只见信上说：“齐人伪诈多变，反复之国也，且南临楚地，不为假王以镇之，其势不定，臣愿为假王，以为汉王镇之。”
这简直是要挟！刘邦气得火冒三丈，拍着桌子骂道：“我被楚军围困在此，日夜盼望……”张良和陈平一左一右坐在刘邦身边，听着话头不对，两人几乎同时踩了踩刘邦的脚，刘邦把后半截话又咽了回去。陈平附在刘邦耳朵上说道：“我军不利，焉能阻止韩信为王？如今韩信手握数十万大军，封亦王，不封亦王，汉王若不封之，是逼其反也。”
张良也道：“不如因而立之，使自为守。”
刘邦反应极快，立刻改口，拍着桌子骂道：“我日夜盼望韩大将军称王齐国，好对楚军形成压力，他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男子汉大丈夫要做就做真王，做什么假王？”
当下，刘邦命人起草了分封文书，刻制了印玺，并派张良为特使前往齐国，立韩信为齐王。
韩信大败龙且之后，乘胜追击，又杀了齐王田广。齐军被打散，分成了两股，一股由田横率领，逃往博阳一带；另一股由将军田既率领，转战到胶东。田横闻齐王田广已死，自立为齐王。汉军也兵分两路，灌婴、孔聚率领一部追击田横，在嬴下（今山东莱芜市西北）大破田横军，田横只身逃往梁地，投奔彭越去了。不久，曹参和陈贺率领另一支汉军又打败了田既，斩杀田既于胶东。至此，齐地已全部平定。韩信遣使者归报汉王，请求封他为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