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流血的皇权:楚汉争霸.上册》(21)
父老乡亲刘邦在城里忙了七八天,一直没顾上回家。尽管忙,他心里还是惦记家,惦记父母儿女,更惦记妻子吕雉。吕雉从山里走后,刘邦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他欠她的太多了。正打算抽空回家看看,吕雉和老父亲刘太公来了。吕雉怀抱着刘盈,手里领着刘元走进县廷,刘邦看见他们,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伸手接过刘盈,一把将他抛到了空中,吓得吕雉和太公直嚷:“别把孩子吓着!”刘邦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刘肥,问道:“肥儿呢?他还活着吧?”
刘太公道:“活着,活着,活得好好的。你这个当爹的不要儿子了,我还要孙子呢。”
和太公一起来的还有二哥刘仲和审食其。刘邦将众人领到县廷后院安顿下,还没顾上详细问家里的情况,老父亲就让他给审食其跪下磕头:“这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哪,没有他,你恐怕已经见不着你爹了。”
刘邦欲跪,审食其哪里肯依,急忙将他扶住。接着,刘太公说起这一年多审食其对刘家的种种好处,刘邦感谢不尽,审食其道:“乡里乡亲的,帮一把是应该的,三哥不必挂怀。”
刘邦转过身来问刘仲:“二哥是怎么逃回来的?”
“多亏了章大将军哪,是他下令把我们放回来的。”
刘邦问道:“什么章大将军?他为何要放你们回来?”
刘仲把章邯释放刑徒的事说了一遍,刘邦听完说道:“感激他做什么?他们是到了穷途末路了,被逼的。否则他才不会放过你呢。不过,秦朝官员里竟有这样的人,反倒不好对付。”
审食其道:“是啊,他们比二世和秦始皇聪明。”
说起局势,太公和刘仲都插不上嘴,只是在一旁听着。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太公说要带着孙子孙女到城里转转,刘仲和审食其也借故出去了,想给他们夫妻留点儿时间单独相处。
刘邦抓着吕雉的肩膀说:“这一年多,你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我都知道,我刘邦对不起你。”毕竟是多年的夫妻,有刘邦这一句话,吕雉心中顿时冰消雪化,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正在这时,佩瑶闯了进来。进城之后,佩瑶也忙得不可开交。她既要负责刘邦和县廷的警卫,还要负责为整个大军筹集被服。义军公开招募人马,前来报名的妇女也不少,几天工夫已经发展到一百多人,刘邦专门成立了一个妇女营,由佩瑶统领指挥。人手不够,佩瑶又要了一百名男兵。十七岁的佩瑶,俨然成了一个叱咤风云的将军。可是,她平日里舞刀弄枪惯了,并不喜欢筹集被服的事情,整天和派往各乡征集被服的下属们吵来吵去,从早到晚有解决不完的矛盾和纠纷,吵得她脑袋都大了。她几次要求刘邦换人,可是刘邦始终没有答应,事实上刘邦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这天下午,刚刚集中了一批被服,还没入库,就被樊哙的部下抢光了。她找樊哙理论,想讨回来,樊哙嘿嘿地笑,就是赖着不给,这才来找刘邦。守门的侍卫给她使了个眼色,说沛公有客,佩瑶把眼睛一瞪:“是我管你呀,还是你管我?”门卫一听这话,不好再说什么,因为她是侍卫长。一进门,看见吕雉在,一肚子的话赶紧咽了回去,当即跪下拜道:“小女佩瑶拜见夫人。”
生活的磨难使这个十七岁的孩子过早地成熟了。在山里,和刘邦一起度过的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也许是她向童年的最后告别。吕雉进山之后,佩瑶才意识到自己在刘家是什么角色,她有点儿怨恨刘邦,不该这么早夺去了她的青春。她宁愿这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愿处在这样一种尴尬的境地。可是,事已至此,再埋怨刘邦也没有用了,只好面对现实,她开始考虑怎样和吕雉相处。佩瑶毕竟是大家闺秀,她决心把自己的位置摆到最低,绝不能在家里闹出争风吃醋的笑话来。所以,一见面就先给她跪下了。
吕雉见了佩瑶也是一脸的尴尬,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她倒不是害羞,是气的。她刚进门,佩瑶就来了,心中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一下子又蹿了上来,马上站起来说:“这是什么意思?别跟我演戏了。你们在这儿享受你们的荣华富贵,我还是回我的家去吧。”说着就要走。
刘邦堵住门说道:“夫人不能走,你听我慢慢给你解释。”
“你不用说了,我什么都明白。”
“上次在山里你就这样走了,总得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吧?”
其实吕雉并不想走,来之前她是有准备的,知道这场遭遇不可避免。她是刘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为什么要躲着这个小妖精,就算刘邦已经纳她为妾,自己也是正房,何况她还连个妾的名分都没有!吕雉冷静了一下,半推半就地重又坐下,听他们怎么说。刘邦道:“佩瑶和她娘救过我的命,为了救我,她娘死在官军手里。如今她只身一人,是个孤儿。你不能这么对待她!”
“我对她怎么了?我是打她了还是骂她了?两次见面,我连一个不字都不敢说,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还要倒打一耙呀?”吕雉一肚子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刘邦知道是自己话说得不合适,害怕这样大哭大闹的让人听了笑话,劝解道:“别哭了,都是我不对,看在她们母女救过我的分儿上,我求你了,把她收留下。”
佩瑶一直跪在地上没敢起来,她想,今日无论如何要把自己的诚意表达清楚,免得今后不好相处,于是说道:“夫人息怒,小女今后愿像伺候母亲一样伺候夫人。”
听了这话,吕雉心里的怒气稍稍平息了一点儿,擦了擦眼泪,道:“哼!别说得那么好听,我还敢指望别人来伺候我?只望将来老了能给我口饭吃,别把我扫地出门就行了。”
刘邦见事情已经有所缓和,对佩瑶说道:“起来吧!你怎么也不分个时候,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添乱!”
“我是来找大人说理的。事先并不知道夫人来此。”
“说什么理?”
佩瑶把樊哙部下乱抢被服的事情说了。刘邦看了看吕雉说道:“正好,你来了就别走了,明天就留在这里帮我干这个事吧,她一个孩子家干不了,太难为她了。”
佩瑶不服气,说道:“我不是干不了,我是不愿意干,大人干脆让我带兵去吧。”
“以后再说,你先去忙你的事。”
第二天,吕雉让太公把两个孩子暂且带回丰邑,果真留下来帮助刘邦筹集被服。她干这个,比佩瑶老练多了,也不像佩瑶那么忙乱,每日只是往那一坐,指挥调度得井井有条,从来没见她和谁大声嚷嚷过,可是诸将一点儿不敢怠慢,底下的人办事,来来去去都是小跑,生怕有半点儿差错。和吕雉一比,佩瑶立刻感觉到了自己的差距,对这位正房夫人从心里感到十分佩服。在吕雉面前,佩瑶一直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吃饭时,她从来不上桌,一定要等刘邦夫妇吃完自己再吃;晚上睡觉,无论白天再忙再累,她都要亲自为夫人站一班岗。她想以此来表达对吕雉的诚意,可是吕雉一看见她,心里就腻味。佩瑶又聪明又漂亮,和她一比,吕雉觉得自己简直丑陋不堪,任何男人在他和佩瑶之间都不会选择她。眼下矛盾虽然暂时缓和了,表面上吕雉吆五喝六的,在家里家外好像很有权威,但是天长日久,刘邦怎么能抵得住她的诱惑?将来这个家里哪还有她存身的地方!吕雉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一天早上,夫妻俩出去办事,一出门,看见佩瑶在门外站岗。已经立秋了,夜里天气冷,佩瑶冻得小脸通红,鼻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抹了一道黑,刘邦看着心疼,不由自主地伸手帮她擦了擦鼻子,吕雉顿觉心中酸溜溜的一阵疼痛。从那时起,她下决心要除掉这个小妖精。
吕雉是个心机很深的人,她越是恨佩瑶,越是不动声色,反而对她越发热情了,张口闭口妹妹、妹妹地叫,倒真像亲姊妹一般。一日,刘邦出城去办事,临走时告诉吕雉,晚上不回来吃饭,吕雉便动了心思。她嘱咐佩瑶让她早点儿回来陪她一起吃饭,佩瑶并没有多想,晚饭时早早便回家来陪夫人吃饭。吕雉坐在桌边,趁着佩瑶进厨房帮着端菜的工夫,偷偷将一包事先准备好的砒霜撒在了刚做好的鱼汤里,然后热情地请佩瑶坐下,给她盛了一碗鱼汤:“趁热快喝。”
佩瑶恭恭敬敬地把鱼汤端到吕雉面前说:“夫人先喝,我自己盛。”
吕雉重新把碗端回佩瑶面前说道:“这是专门给你做的,我从小就不吃鱼。一吃身上就起红疙瘩。”
佩瑶十分感动,端起碗来刚喝了一口,她养的一只小花猫闻到鱼腥味,跳到了她的腿上,佩瑶顺手夹起一个鱼头喂那只猫。吕雉顿时紧张起来,一把抓起那只猫扔到了地上。猫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仍在佩瑶脚边喵喵地叫着不肯走。佩瑶以为吕雉不喜欢猫,便不准它再上身,把鱼头放在脚边让它啃,吕雉绝不能让猫吃到那个鱼头,绕过佩瑶又去驱赶那只猫,猫叼起鱼头就跑,吕雉追出门去猫却不见了,佩瑶跟着追出门来说:“夫人别管它了,咱们先去吃饭吧。”
吕雉绕着房前屋后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那只猫,神色十分紧张,拉着佩瑶的手回到屋里,说:“不管它了,咱们吃咱们的饭,快把那碗鱼汤喝了吧,你看,都凉了。”
说罢,吕雉又把鱼汤端起来,递给佩瑶,佩瑶因为喝了一口鱼汤,这会儿药性已经开始发作,肚子疼了起来,她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地对吕雉说:“夫人先吃,我稍等一会儿。”
吕雉端着碗说道:“你这是怎么了?是着凉了吧?喝口热汤去去寒就好了。”说着,把碗端到了佩瑶嘴边。正在这时,那只猫叫着跑了回来,叫声十分凄惨,跑到佩瑶脚边,突然口吐白沫倒下了,佩瑶惊叫道:“夫人,你看这猫怎么了?”
那猫在佩瑶脚边翻滚着,抽搐了一阵,一蹬腿,死掉了。吕雉吓得脸色惨白,冲着外面喊道:“来人!”
门外两个侍卫跑了进来,吕雉指着厨房说道:“快把那个厨子给我抓起来!”
这是吕雉事先就想好的招数,一旦事成就拿这个厨子顶罪,现在事情败露了,也得用他来洗清自己。两个侍卫一人扭着厨子的一只胳膊押到吕雉面前,吕雉恶狠狠地指着他问道:“你是不是在菜里下毒了?”
厨子吓得浑身发抖,辩解道:“我,我绝对没有!天地良心,我怎么能干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吕雉冷笑道:“没有?那你把这碗鱼汤给我喝掉!”
厨子望着地上那只死猫,知道出了事,说什么也不肯喝,吕雉道:“不喝是吧?既然你没下毒为什么不敢喝呀?喝!”
厨子立即跪下说道:“夫人饶命,这事确实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这屋里除了你还有谁?是他们吗?”吕雉指着两个侍卫问道。
“我,我不知道!”
吕雉冲着两个侍卫问道:“是不是你们干的?”
两个侍卫一听这话,也给吕雉跪下了:“夫人明察,我们俩一直在大门外站着,今天连这个门都没进来过。”
“那好,既然不是你们干的,那就把他押出去给我砍了!”
佩瑶这时已经疼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挣扎着对吕雉说道:“夫人,不要,不要这样!”
两个侍卫站在那里没动,吕雉厉声喝道:“怎么还不动手?你们三个是串通好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