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流血的皇权:楚汉争霸.上册》(33)
白马素车
李斯死后,二世任命赵高为中丞相。赵高终于把所有的大权都揽到了自己手里,但是他仍然不满意,因为毕竟上面还有一个二世皇帝,表面上还得皇帝说了算,这样狐假虎威地假他人之手行使权力很不方便,而且,二世是个活生生的人,思想是会变的,一旦他哪一天省悟过来,思想上有了变化,就难以控制了。赵高有心把二世废掉,自己亲掌天下,但是心里又没把握,害怕弄巧成拙,暂时没有动。但是他要让大臣们明白,这个朝廷究竟是谁说了算。一日上朝,赵高命人将一只鹿牵到朝堂上来,二世觉得诧异,大臣们也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又要玩什么新花样。二世问道:“正在议事,丞相让人牵一只鹿来是何用意?”赵高笑嘻嘻地说:“这是北方匈奴进献给陛下的一匹宝马。”
“丞相想必是糊涂了,明明是鹿,丞相怎么说是马?”
“陛下再仔细看看,这确确实实是一匹马。不信你问问大家。”
二世转身问了几个大臣,大臣们早已看明白了赵高的用意,没有一个人敢说是鹿,他们或者闭口不言,或者说分辨不清,多数人则说是马。从此,赵高成了朝中的太上皇,再也没有人敢和他分庭抗礼了。
二世大惑不解,以为自己精神上出了问题,急忙召太仆来问是怎么回事,太仆不敢告之以实情,只说是郊祀中斋戒不明,冒犯了鬼神,故而至此。唬得二世急忙到上林苑中斋戒了几天,既不敢沾荤腥,也不敢到后宫去和宫女们调笑。好不容易把斋戒期挨过,准备回宫,赵高在一旁说道:“陛下久未打猎了,近日上林苑中鸟兽颇多,况且天尚早,何不顺便打些猎物带回宫去?”一时说得二世兴起,于是一行人兴冲冲地骑着马往林中深处而去,远远地望见一只鹿跑过来,二世和几个卫士一阵乱箭射去,那鹿受了伤跑了,二世边追边射,追到林中,鹿没追上,却见一个人身中数箭躺在地上,二世命人下马去看,那人已经中箭死了。赵高向太仆使了个眼色,太仆会意,说道:“完了,这几日斋戒之功全白费了。”说完,立刻下马冲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乱拜起来。二世也不知道拜的是哪方神仙,一见太仆那架势,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也翻身下马跟着他胡乱拜起来。拜完之后,二世问:“死了个人,有那么严重吗?”
太仆道:“天子无故贼杀无辜之人,此乃上帝所禁也。况在斋戒之期,我观天象,恐有大祸降临。”
二世后悔不迭,忙问:“那怎么办?”
“如今只有远离后宫,沐浴斋戒,或可禳解。”
二世连连叫苦,道:“刚刚斋戒完,又要斋戒?这次又得几天?”
“至少三个月,否则难以奏效。”
于是,赵高将二世骗到望夷宫去斋戒,自己独揽了朝中大权。赵高梦寐以求的最高权力终于到手了,他俨然成了不戴皇冠的帝王,而那顶皇冠也是可以随手摘下来戴在自己头上的。站在权力的顶峰,赵高得意扬扬了几天,接着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无名的恐惧。此时,他才真正知道了这份权力的分量。千疮百孔的天下需要治理,堆积成山的问题亟待解决,然而,周围除了一个昏庸的皇帝和一群唯唯诺诺的下属,他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他仿佛站在万仞绝壁的边缘,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他从心里颤抖起来。当初,群盗初起,赵高认为不过几个蟊贼,成不了什么气候,后来他知道农民起义的烈火已成燎原之势,但是他仍持这种论调,一方面是为了保自己,另一方面是为了夺取最高权力。他也希望章邯、王离能将义军打败,但是没想到巨鹿之战败得那么惨。为了推脱罪责,赵高欲加害于章邯、司马欣等人,此举逼反了章邯。章邯投降后,函谷关以东已完全失控,这一线的防御还没着落,南线刘邦已经打到了武关。赵高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正在这时,刘邦的密使魏人宁昌来到,赵高喜出望外,急忙将宁昌请进密室细谈:“久闻沛公威名,正欲前去觐见,今使者先来,高不胜欣喜之至。夫暴秦无道,天下共诛之,不亦宜乎?臣亦早有反秦之心,然阉宦之人,老弱无力,无能为也,今大军欲进关,理应箪食壶浆相迎于道,贵军如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老夫不惜肝脑涂地,为贵军效劳。”
宁昌道:“在下正是为此而来。丞相如今重权在握,沛公希望丞相能明天下大义,诛二世以为内应,开关迎接义军。”
“杀他没有问题。不过,不知道沛公对杀二世之后有什么考虑?”
宁昌知道他在要价,便直截了当地说:“沛公有言,只要能诛二世,灭暴秦,丞相的一切要求皆可考虑。”
“不知宁君对谈判之事可有权做主?”
“丞相请放心,一切事宜,本使均可代沛公做主。丞相有何要求尽管提。”
“君可转告沛公,老身有把握除掉二世,开武关以迎义军,只是事成之后,老夫要与沛公分王关中。”
“一言为定?”
“老夫说话算数,只怕宁君做不得主,我可派人同你一同前去见沛公,若得沛公亲口许诺,我便开关。”
这里刚刚谈妥,一个小黄门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说:“皇上请丞相速去望夷宫,有要事相商。”
“什么事这么急?”
“丞相难道不知道?反贼已经打到武关了。”
“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皇上也知道了?”
“宫中尽人皆知,皇上怎么会不知道?”
“皇上还说什么了?”
“小人不敢说。”
“但说无妨。”
“皇上说丞相误国。”
赵高冷笑了一声说道:“哼!想归罪于我,没门儿!你去告诉他,我这会儿没空,等我闲了自会去找他。”
小黄门走后,宁昌趁机鼓动赵高:“丞相可看清楚了,二世现在就要拿丞相去做替罪羊,何不就此杀了他,然后派使者随我一同去见沛公?”
二世胆敢这样指责赵高,确实让赵高火冒三丈,但是现在杀二世还不到时候,有二世在,毕竟还可以维持一种暂时的平衡,一旦杀了他,能不能稳住局面,赵高心里没把握,于是赵高说:“宁君放心,我赵高说话算话,一旦和沛公谈妥,我立即就办。”
宁昌不甘心这样离去,进一步逼迫道:“本使此行目的就是要说服丞相诛杀二世,若不亲眼看到二世之死,回去无法向沛公交代;况且,不杀二世,丞相即使派了使者随我一同前往,何以表示您的诚意呢?我来无功而返,丞相派人去恐怕同样是无功而返,义军南北两路都在飞速向关中推进,哪还容得一往一返耽搁时间?那样的话,似乎我们的谈判也没什么必要了。”
赵高略一思忖说道:“宁君且暂回馆舍歇息一两日,容我和大臣们商量商量。”
宁昌站起来说道:“我等着丞相的好消息。”
宁昌走后,赵高把赵成和阎乐找来,将和宁昌谈判的过程以及二世企图嫁祸于他的情况说了说,阎乐道:“何不就此废了二世,将人头送与刘邦,也好做个筹码,留着他还有什么用!”
赵高道:“我担心废了他稳不住局面。”
赵成道:“朝中事什么不是哥哥说了算,他能起什么作用?”
赵高道:“留着多少还有点儿用,废掉他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阎乐道:“有什么不一样?那些大臣保证连个屁都不敢放。岳父大人还可以趁此称帝,以皇上的身份和刘邦谈判,到那时我们的腰杆子就硬多了。”
这句话,将埋藏在赵高心底的那个欲望的恶魔呼唤了出来。他煞费苦心,已经控制了最高权力,现在废掉二世自己登基,已经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还等什么?他梦寐以求的不就是这个皇帝宝座吗?赵高已经利令智昏,顾不得天下大势,决心废掉二世,自己当皇帝,于是当机派阎乐带领一千人马去望夷宫诛杀二世。
阎乐在赵高面前说得头头是道,可是真把诛杀二世的任务交给他,他却有点儿害怕了。天下汹汹,义军南北两路夹击,马上就要打进咸阳,就是傻子也能看明白,秦军已经没有任何力量阻挡义军进关了。就算赵高当了皇上,也维持不了几天,杀二世毕竟是弑君之罪,朝中大臣可能会追究,义军进了城也可能以此为由杀他,就连赵高也保不准在必要的时候拿他做替罪羊,他必须有所防备。于是,他一面调集人马,一面派了人回家将妻子老母接出来,安置到乡下去,谁知派去的人回来报告说,赵高已经派人将他的老母“接”进宫去了。阎乐骂道:“这个老东西,果真连我也算计了。”骂完想想,赵高的命令还得执行,于是带领一千精兵来到望夷宫。望夷宫的卫令仆射见他带兵进宫来,知道事情不好,刚要上来询问,早有几个大汉上来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卫令问道:“鄙人何罪?”
阎乐道:“有大盗闯入宫中,为何不禁止?”
“宫内宫外防备森严,日夜有人盘查,怎么会有贼人进来?”
阎乐见他不知好歹,懒得再和他费口舌,一剑将其刺死,率领士卒冲进宫中。士卒们拉开弓箭边走边射,宫内的侍卫和黄门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化毫无准备,有的撒腿便跑,有的挺身来战。阎乐已经下了死命令,见人就杀,不一会儿宫院内就倒下了几十具尸体,余下的人躲的躲、藏的藏,跑得无影无踪。阎乐冲进了二世的卧室,令阎乐惊讶的是,二世身边居然还有一大群宫女。原来,这次太仆要求的斋戒时间太长,二世在望夷宫中实在耐不住寂寞,又背着赵高私自将各宫中的宫女纷纷召进了望夷宫。赵高其实早知此事,但是只要二世不问政事,他也懒得管这些。阎乐见一群宫女簇拥着二世,不禁勃然大怒,他冷笑着说道:“陛下,您的末日到了。”
二世吓得浑身发抖,瑟缩在墙角里,问道:“我能否见丞相一面?”
“不行,丞相正忙着呢。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
二世急忙给阎乐跪下,道:“求阎大人开恩和丞相说说,这个天下我不要了,我可以把皇位让给他,只做个一郡之王。”
“哼,想得倒美,不行!”
“那么做个万户侯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