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呢?
他呢?
五月的风带着初夏的暖意,考完了雅思,甘甜退了租,把自己东西寄给甘棠还额外提醒她一句,生怕她把话说漏。
自己收拾行李,指尖划过地图上圈出的那些地名,心里忽然像被打开了一扇窗。
甘甜在江南的烟雨里多盘桓些日子,吃着早茶铺子的蟹黄汤包,看船娘摇着橹从桥下经过,听巷弄里的雨声敲打着青石板,还有嘤嘤转转的游园惊梦唱段;走着湖边夜柳,灯笼映着河水,连脚步都不由得放轻些。
本以为她会在南方的温婉里停留,可某个清晨醒来,望着窗外绵绵的雨丝,她忽然改了主意。订了最早一班去新疆的机票,没带多少行李,只揣着一本翻旧的游记。
飞机降落在机场时,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她站在航站楼外,看着远处连绵的雪山在蓝天下闪着光,空气里是干燥清冽的风,和江南的湿润截然不同。
在赛里木湖边,她坐了一下午。湖水清得能看见底下的石子,远处的雪山倒映在水里,天地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她想起过去那些纠缠的日子,想起简云逸,想起宁致,忽然只是觉得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原来世界真的很大,大到能装下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原来走出去之后,那些曾以为跨不过去的坎,不过是天地间的一粒沙砾。
甘甜看着照片,忽然笑了。她不知道未来会去哪里,但她知道,困住自己的从来不是天地,是心里的执念。现在,风把执念吹散了,路就在脚下,往前走,总会遇见新的风景。
傍晚,回到旅馆的甘甜捧着刚出炉的大馕,麦香混着芝麻的香气在齿间弥漫,正嚼得满足,忽然像是被什么念头绊了一下,嘴里的动作慢了下来。她腾出一只手,摸到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点出浏览器,输入几个关键词,眼神随着滚动的页面一点点收紧。
直到一行行录取公示跳出来,数字和符号排列得整整齐齐,像道冷静的分界线,把三十岁的过去和未来割成了两半。
大馕上的芝麻落在手背上,她没在意,只是盯着那行公式看了很久,久到天边的晚霞漫过戈壁,把手机屏幕染成一片暖红。
“嗨,好久不见啊!”
甘甜穿着一身利落的登山装,背着一个便携的背包,遮阳帽挂在脖后,老远就冲人挥手。阳光落在她额前的碎发上,晃得人有点睁不开眼。
“甘甜!”方程猛地停下脚步,脸上写满了“你还来真的?”的惊讶,“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
甘甜几步走到他面前,弯腰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擡眼时笑得浅,“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这种玩笑?”
她走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身高是往上窜了一点,但他那副带着小眼镜的模样是真的没变。
“当然是真的来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甘甜语气里带着点不服气的认真,随即视线落在他手里的文件袋上,挑眉问,“不过你这是……周末还得上班?”
“哪能啊,”方程举了举手里的东西,笑着晃了晃,“法定周末,谁还加班?这是刚拿到的资料。”
方程刚说完“先把东西放单位”,便转身回头招呼甘甜,“今天也没事,就带你在附近转转。”
甘甜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熟门熟路地把文件交给门卫,忽然想起什么,脚步顿了顿,出于礼貌问道,“怎么样?你结婚了吗?要不要报备一下。”
方程推了推眼镜,耳根倏地泛起红意,像是被戳中了心事,语气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憨笑,“都结婚好几年了,俩孩子了。”说完又反问,“那你呢?”
“未婚啊!还能怎样?”甘甜扬了扬下巴,眼里闪着几分兴奋的光,故意拖长了调子。
方程愣了一下,随即朗声说道,“那就值得报备了!”
“噗——”甘甜笑出了声,方程看着她眼里的光,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两人的笑声撞在一起,在午后的风里荡开,把刚才那点拘谨都吹没了。
方程领着甘甜走在大街上,脚下的路砖被晒得温热,烈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烤包子的香气混着风飘过来。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真来这里支教,最后还真留在这里了。”甘甜张望着四处的街巷,不是一般的热闹。
方程望着街对面嬉闹的孩子,眼里带着柔和的笑,“其实对我来说都一样,哪里都是家。”
甘甜擡头看了看天,蓝得像块没被触碰过的画布,云朵慢悠悠地飘着,似乎永远不用担心赶不上方向。“只是距离家的方向有点远了。”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怅然。
“是啊。”方程应了一声,声音被风卷着散了些,“说实话,当初决定留下时,真没多想。”他踢走路边的小石子,声音被风揉得软软的。
人啊,都被命运裹挟着走的。她想起自己一路从江南走到西北,那些计划好的行程,总在某个瞬间被突如其来的念头改写。
可此刻站在这座老城里,听着方程轻描淡写地说着那些“阴差阳错”,倒觉得被命运推着走,未必是坏事,河水顺着河道蜿蜒,看似身不由己,却也在转弯处,撞见了意想不到的风景。
方程望着眼前的甘甜,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开了口,问出两人刚一见面就想问的话,“对了,怎么就你一个人来的?他呢?”
甘甜反倒愣了一下,一脸茫然地眨巴着眼睛,“啊!谁啊?”
方程也被她给问懵了,随即心里的诧异直冲天灵盖,音量都拔高了些,“你们没商量?”
甘甜被他喊得更茫然了,直皱着眉,“没有?我和谁商量什么啊?”
方程张了张嘴,刚想说出那个名字,脑子里忽然“咯噔”一下——不对,看她这反应,是真不知道。他猛地一拍额头,恍然大悟。
她见方程脸色古怪,像是误会了什么要紧事,赶紧往前凑了两步,“你到底问的什么意思啊?在打什么哑谜?”
方程眼神闪烁,心底慌了片刻,“没什么……可能问错人了”,说完,又试探着往前探了探头,声音压得低了些,盯着她问,“那什么,甘甜,你没失忆吧?”
“你才失忆了呢!”甘甜伸手拍了他一下胳膊,又气又笑,“我好端端的失什么忆?”
方程摸了摸鼻头,心虚地移开目光,声音小得像蚊子哼,“确实……我还以为是我失忆了呢……”
风卷着叶子从脚边滑过,方程心里那点怅然像被吹起的尘埃——原来三个人的记忆,只有他一个人还攥着。那些以为会被记住的约定,早就被这两人忘得干干净净。
“走了走了,不是说要去看画展吗?”方程碰了一鼻子灰,赶紧岔开话题,脚步却慢了半拍,落在后面看着甘甜的背影,忽然觉得,虽然不知道两人遇到了什么事,但有些没说出口的事,也只能就这样烂在心里了。
两人观完画展,甘甜笑着摇了摇头,婉拒了方程“一起吃个晚饭”的提议,“你还是早点回家陪家人吧,我自己随意逛逛就好,明天就返程了。”
“真不用我陪着?”方程还想再说些什么,目光落在她手上,正拿着刚买的几张明信片,边角露出来,印着老城的落日。
“不用啦,”甘甜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轻快,“我都三十岁了,还能丢了不成?”
方程看着她转身要走的背影,终于把那句盘桓了一下午的话说了出来,声音里带着点迟疑,“只是……你好像变了。”
甘甜脚步一顿,回过头时眼里带着笑意,坦然得很,“是啊,人哪有不变的。”
“也不全是,”方程望着她,眼神忽然变得认真,“但有一样,你没变。”
“嗯?”甘甜挑了挑眉,等着他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