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局
残局
简云逸的签证静静躺在桌上,边角被咖啡的热气熏得微微发卷,从开始申请“优博计划”到通知结果,那曾是他熬了无数个夜晚才抓住的光,如今却像块冰,冻得人指尖发麻。
甘甜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简云逸的身影被路灯拉得老长,他手里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一哆嗦,才想起把烟蒂摁灭在脚下的雪堆里,又拿起一根又一根。
她望着窗外渐沉的天色,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台的纹路。那些共同熬过的深夜、一起逛过的风景、在街角分享过的热奶茶,像电影片段在眼前闪过。
她知道,可无论两人努不努力,终究都没能拦住命运的齿轮。有些告别,还是被命运轻轻一推,就再也碰不到了。
努力过的,真的努力过的。她数着他行李箱里的每一件衬衫,他记着她笑起来时的每一个场景,可当航班信息弹出在屏幕上时,所有的努力都像被风吹散的烟。
夜的凉意渐浓,手机屏幕的光映在甘甜脸上,明明灭灭。
“甘甜,我遇见过那么多人,可他们都不像你,一点都不像你。因为你太好了,对我太好了让我不知所措。”简云逸如是说。
“这份爱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我明知道我们是没有结局,没有什么优先考虑,优先选择,但答应那一刻,我想和你在一起是真的。”甘甜嘴上说着,但内心异常地决然。
“但对不起,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只有甘甜自己清楚,她和简云逸从一相遇就是一地鸡毛,两人一开始就裹着理不清的琐碎,扎得人心发慌。
她比谁都清楚,简云逸对她的依赖早已成了束缚。那份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两人都拖垮的依附,像藤蔓一样把两人缠得太紧,让她看不清自己该有的模样。
后来的日子,她成了那个嘴上一遍遍说着“残忍”的人。“你可以坚强一点吗?”这句话她说了无数次,从最初的严肃到后来的沙哑,最后几乎带上了哀求的尾音。
甘甜从没想要推开他,而是让他在没有自己的地方,也能活得挺拔。走到这一步,可甘甜知道不能退,只能咬着牙,把那句在心里盘桓了千百遍的话说出口,语气硬得像块石头,“自己的路还是要你自己走。”
因为一开始,她就不奢求简云逸为自己改变什么,也不要求他一定成为自己心里的样子,当然不迷恋和他谈天说地时,能够无话不谈,因为甘甜不想跟他谈,知道简云逸也根本不想听,说了也没有意义。
从未对爱情有过什么特别的憧憬,不盼着轰轰烈烈,也不期待什么跌宕起伏的情节。可当眼前这摊理不清的局面铺开时,她只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活该。
如果两人在一起就会有结局吗?甘甜轻轻摇着头,眉宇间带着一丝茫然和疏离。
那些循环往复的琐碎,那些缺乏惊喜的平淡,怎么看都丧失着希望和生机。她实在没办法把那些重复的日常,当作一辈子的答案。所以,还是算了。
可他找到甘甜时还不算太晚,甘甜也从不会想到十年有多远,但十年已是好久……不见。
只是他和甘甜在一起的种种,只印证了一句话,不被爱的人不是笨蛋,被爱的人才是。
原来爱上之后,谁都不清白。
……
“其他没用的东西我都邮回家了,这房子你先住着,到期了再说。”简云逸一边弯腰整理着散落的文件,一边头也不擡地对甘甜说。
“房租呢?”简云逸擡眼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像是不甘又像是释然。
“房租一直都是我交的,没花过你一分。”甘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临到分别,他反倒问出那句“到底谁亏欠了谁”的戏码。
甘甜只觉得荒唐。从她搬进这屋子的第一天起,房租水电就没让他沾过手;出去吃饭、乘车,哪次不是她掏的钱?他总说自己没钱,她便默默扛下了所有,也从没想过要计较。
如今这话问出口,倒像是甘甜占了他多大便宜。可爱人这第一步,他竟都学不会。
“你又在看不起我,甘甜?”简云逸的声音里裹着刺,带着点被点燃的烦躁。
甘甜猛地擡眼,眉头拧得紧紧的,语气里满是压不住的委屈,“简云逸,我再摸着良心说一遍,我从来没有过看不起你!你能不能别总这样恶意揣度?”
“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他嗤笑一声,眼神里的不屑明晃晃的,仿佛她的辩解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风,半分也没往心里去。
那份轻慢,像钝器似的敲在甘甜心上,让她刚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哽住了。
“之前欠你的钱,我以后会还。”简云逸拉起行李箱的拉杆,声音发闷。说完,他没再回头,推着箱子一步步走出了门,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渐渐远去。
他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没错,错的是那些难以言说的人性问题。可心口的执念像团解不开的乱码,绕得他喘不过气,也挥散不去。
每当甘甜安慰他说“不要在意这点小事”,把那些细碎的摩擦坦然带过时,他总会突然沉下脸,盯着他,“我没你那么大度,你就不能别总装得这么强势吗?”
甘甜嘴角一抽,那些被她咽进肚子里的委屈、深夜里无声的哽咽,都成了只有自己才懂的秘密——她不是不在意,只是习惯了把伤口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独自消化。
甘甜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心里像被温水泡过,软乎乎的,又带着点释然的酸。
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不断迎来送往吗?曾以为被爱就能抓住点什么,到最后才懂,有些东西,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输的不是谁对谁错,是那份不肯承认“缘分有尽时”的执拗。
她慢慢翻着手机里的旧照片,照片上的人笑得刺眼。让一切归于平静吧,哪怕从前再热络,也回不去了。
甘甜累了,也该懂了,平静不是退让,是给彼此留条生路。她只想往后的日子,大家都能在各自的轨道上,安安稳稳走下去,有热饭吃,有好觉睡,有个暖乎乎的晚年。
看着洗手台上干净的再也没了的水渍,房间里空荡荡地被风塞满,看着他踏步迎向光明万丈的前路,天南海北,天地辽阔,两人再也不会遇见,仿佛此时的相遇,倒像是笑话一般。
日子长着呢,总要学着自己成全。但看着窗台上他亲手扼杀在花盆的那朵报春花,却怎么都等不到它的春天。
……
直到最后分开,甘甜都没跟简云逸提过简双那句话——“真不想看你受委屈,最后落得在我家为难的地步”。
这一次,甘甜终于听出来她姐话中的言外之意。
即使知道两人从一开始就没有结局,十年二十年的都不会再遇见,这辈子遇见已算是侥幸。
甘甜回想,当初到底喜欢他什么呢?是那份无拘无束的自由,相处时不用刻意紧绷的舒适,还是他总能随心所欲活着的模样?
想着想着,嘴角忽然漾开一丝浅淡的笑。看来,面前的他只是这样一副空壳和假象,他小心翼翼的伪装和掩饰不了的脆弱才是他真正的一面。
可他不知道,甘甜救他,实则也是在救自己。她教他如何去爱,教他学着释怀,教他变通处事,却在最后一刻,没能教会他——该如何放手让自己离去。
那些倾注的心力,像一场双向的救赎,只是她在渡他的时候,也把自己困进了那场未完的局里。他学会了向阳而生,她却还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把那句“该放手了”咽成了心底的潮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