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大雪
【3月3日,大雪。】
夜色漫上来时,细碎的雪花开始往下落,起初像撒盐似的,后来便成团成团地飘,沾在窗玻璃上,很快融成一小片水痕。
冬风卷着碎雪敲打着窗户,像无数细碎的叹息。屋里的空气像被冻住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拉扯,像一场早就该散场的戏,却还在固执地上演着最后的僵持。
“你以为这十几年,你是怎么走过来的?别人又是怎么走过来的?”简云逸的声音拔高,带着压抑许久的火气,语气里满是斥责。
“你的享乐和那些追捧的光环早就消失了,别人可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了自己的荣光!”他的话像淬了火,带着毫不掩饰的贬低,“我没有什么‘好孩子’光环,也没有优渥的家庭背景,一贫如洗,从一无所有拼到现在,而你呢?你所有的荣耀,不都是家庭给的吗?”
他猛地擡起头,眼眶泛红,声音里带着哽咽,“是,我承认我缺爱,缺依赖,缺安全感,太渴望一份热烈又赤诚的爱了。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情感像是有块缺口,我不喜欢被人捧在手心,偏就喜欢去驯服那些难驯的东西……”
听简云逸这一段叙事下来,甘甜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最虔诚的人,眼底的一尊尊神佛在自己面前倒塌,无能为力又束手无策。
短短不过四年半载,岁月又不经回首。
这世间的感情大抵如此——有人揪着你的错处不放,把你的付出踩在脚下,用贬低来彰显自己的优越;也有人见过你所有的狼狈与不完美,却依然愿意捧着真心靠近,把你的棱角都当成独一无二的光。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里带着痛楚问他,“那我呢?我也只是需要一个人能看穿我的难堪,能在我迷茫时推我一把。可你为什么非要把我贬低到尘埃里?是我对你做错了什么吗?”
“多少次我陷在无尽的孤独里,连呼吸都觉得沉,可你给过我解药吗?”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茫然,“你对很多事都很迟钝,我不也也一样,我又没谈过恋爱,我不也是学着一点一点去爱你。”
“后知后觉里才发现,好像在爱上你的那一年,你就把我所有的爱都耗尽了。”
空气里只剩下彼此粗重的呼吸声,那些积压了太久的怨怼、不甘与迷茫,像一团乱麻,缠绕着两人,解不开,也挣不脱。十几年的时光,终究在这场撕破脸皮的争执里,露出了满是褶皱的底色。
十年,人们总爱把年份当成一个期限,以为跨过去就能翻篇。
“你能不能放过我,简云逸?”甘甜被折磨透了,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失望,像被抽干了力气,“你别再折磨我了,能不能别用你的执念困住我?我真的不想再回到过去。”
她的眼眶泛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无法言说的沉重。那些翻来覆去的拉扯,那些不肯放手的纠缠,早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实在受不了简云逸这副性子:但凡遇上点事,就自己跟自己较劲,不首先解决问题,内耗一整天不说,那股低气压还连带着自己,让她也跟着憋屈。
简云逸望着她苍白的脸,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里裹着同样的痛苦与不甘,“你以为……我就想这样吗?”
“你既然不想,为什么你每天睡前都像淬了毒似的,把那些往事翻出来再过一遍,把所有人都拉到嘴边审判一番,”甘甜的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又掺着点心疼,“你以为这样就能过得去?就能原谅他们了吗?这不是跟自己较劲吗?说到底,这是你的心魔在缠你,你放不过自己,更别谈放过别人!”
她往前凑了凑,眼里的恳切几乎要溢出来,“那些事都过去了,人也都散了,你总攥着不放,就像拿把钝刀子反复割自己,图什么呢?”
“不是这样的……”简云逸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心虚,音量却陡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那根本不是我!为什么你一出现,就总把我往那些陈年旧事里拽?”
甘甜听他这话,瞬间来了火气,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不是你,那是谁?你倒是说,咱俩到底是谁攥着过去的执念不放?是我忘不了那些吗?”
她胸口起伏着,眼里又气又急,“明明是你每次都借着回忆翻旧账,现在倒反过来怪我?”
甘甜心里知道:简云逸太渴望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未来了,那份急切几乎要从眼里溢出来。可她自己呢?到底在逃避什么?这个问题像根细刺,扎在心头很久了,她一遍遍地问,却总也抓不住那个模糊的答案。
她也清楚,自己心里有个巨大的空缺,太需要一个人来领着她,教她怎么去爱,怎么去坦然面对那些汹涌的情绪。可那份清醒也同样尖锐:那个人,绝不会是他。
就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他在对岸朝着未来拼命招手,她却在这边原地打转。有些距离,从来不是空间上的,是心里那道跨不过去的坎。
甘甜知道雪花窗外一片一片的落下,手一捧就是一堆水。可自己突然觉得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分手吧!我累了!”甘甜瘫在沙发上,声音里带着耗尽所有力气的疲惫,连擡头看他一眼的劲儿都没有了。
简云逸愣住了,往前一步追问,“为什么现在要分手?你连一年都等不了吗?”眼里满是不解,仿佛这三个字来得毫无预兆。
“我要等什么?”甘甜终于擡眼,眼底是化不开的倦意,“我等的是一年吗?还是等你两年不回来,我就耗上两年?我承认这是我的第一次恋爱,可咱们这样,太幼稚了,跟过家家没两样。”
“为什么不能等?”听甘甜这么一说,简云逸的声音更急了,“你又为什么不能陪着我?我们可以一起在国外生活啊!”
甘甜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点自嘲,“然后呢?接着像现在这样租房过日子?我一边找工作,一边全身心照顾你、顾着这个家?”她的语气陡然沉了下去,带着压抑许久的质问,“你知道你今年三十了吗?你有哪怕一次,许诺过我婚姻和家庭吗?”
“春节时问你结婚的事,你含糊其辞不肯说。”他声音微微发颤,刚好抓住漏洞,反倒质问起她来,“我问过你多少次了,你先给过我什么承诺?”
那些藏在温和面具下的偏执与不安,如今像潮水般涌出来,几乎要将两人之间的情分淹没。
“不然呢?你要我给你什么承诺?是不是非得给你生个儿子才算功德圆满吗?”甘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许久的委屈与愤怒,目光直直地看向简云逸,像是要从他眼里找出哪怕一丝愧疚。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简云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什么隐秘的心事。
“你从一开始不就是这样想的吗?”甘甜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向他,“不然你为什么总在我面前念叨着你爸说‘家里总得有个根’,不然你妈每次都拐弯抹角试探你什么时候找个女朋友结婚?这些话,你当我听不出来话外之音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可简云逸摇着头,却听不懂看不穿她的言外之意。
“呵,”甘甜后退两步,紧紧盯着他,“你当初贪恋的不就是我肉_体吗?你以为什么感情_私_欲都是怎么来的?”甘甜的脑子里那些简云逸对于她的表扬的词又一次划过脑海,“身材真好,腿真长,就喜欢你身材”,满满对她的觊觎和打量,哪一次不是在甘甜厌恶的点上蹦迪。
那些没说出口的期待、一次次落空的试探,此刻都摊在月光下,成了最锋利的刀,割得两人都生疼。
她望着窗外,鹅毛似的雪花争先恐后地扑向玻璃,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裹进白色的沉默里。窗户里呈现着他的清晰倒影,又浮现出自己嘴角勾起的一抹自嘲笑意——
哼,窗外大雪纷飞,却始终落不下一个吻。
“对不起,简云逸,”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字字坚定,“你该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我希望你站得更高、看得更远,而不是困在这方寸之地,困顿在扯不清的感情里。”
在那个落荒而逃的四季轮回里,甘甜就那样将自己坦然于人前,毫无防备。四目相对时,她眼中带着凛然的清明,过往对生活所有的幻想,都在这一刻坦然崩塌,碎得彻底。
甘甜拿起外套夺门而去,话音未落,门“砰”地一声关上,带起的风卷走了她最后一点气息。
简云逸不是没察觉到甘甜的疏离,那种若有似无的距离感,像一层冰,覆在两人之间,碰不得,也融不掉。他甚至恍惚觉得,从开始到现在,他们仿佛一直隔着遥远的距离,更像一场漫长的异地恋——心始终没真正贴近过。
他想不通,那些被数着日子过的“几年几年”,那些一起吃过的饭、说过的话,怎么就突然成了轻飘飘的过往?怎么会有人把“爱”揣了这么久,说放下就放下了?他对着空荡的房间发愣,指尖还残留着她存在的温度,却暖不透心里的凉了。
那些曾经在争吵中被撕碎的承诺,那些在犹豫里错过的拥抱,此刻都被大雪冻成了冰。他伸出手,指尖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像个被困在往事里的囚徒,两人连一场体面的告别方式,都没能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