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
旧梦
[只图旧梦重来,其奈新愁一段。寻思展转,竟也无眠。]
梦里的戏文又传唱在耳边,像枚湿冷的坠子,砸在甘甜心尖。无眠的是在怀念从前有关他的那些梦吗?是那些无时无刻都辗转心上的他吗?
那些被时光揉碎的片段,那些醒了又醉、醉了又醒的念想,仿佛都藏在这一句里——是戏里的悲欢在映照着现实,还是现实的怅惘早已写进了戏文?
和简云逸在一起时,甘甜并非没有过安稳的时刻。只是夜里有时明明是靠着他的肩窝入睡,却会在半梦半醒间梦见模糊的声响,猛地惊醒——身边是简云逸均匀的呼吸,可梦里那个身影却总不是他。
宁致这个名字,像枚生锈的钉子,明明该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却总在不经意间硌得人心脏发紧。
甘甜不是没想过彻底剥离,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过无数次“该放下了”,打了无数次的巴掌,可潜意识里的执拗偏不配合。像雨天里没关严的窗,明明已经用力推了,缝隙里还是会钻进冷风,带着潮湿的凉意。
简云逸的体温是真实的,他指尖划过她发梢的触感是真实的,可梦里那个转身的背影,却像褪色照片上的折痕,怎么也抚不平。她知道这样不对,对简云逸不公平,对自己也是种内耗。
无眠的从来不止是旧梦,更是梦醒后不得不面对的清醒——那些藏在日常褶皱里的纠结,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痛苦,终究在黑夜里显了形,让她眼睁睁看着天光一点点爬上窗户又消失沉沦。
“哪有什么不能忘,都是自己不选择放弃。”她又一次在惊醒后对着黑暗默念。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甘甜脸上,突然看到一个与他非常像的演员,那个演员的侧脸在剧照里微微扬起,下颌线的弧度、甚至连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都像极了他。
甘甜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想着他三十三岁也是这般模样吧!但终究还是轻轻划了过去——这种刻意的相像,反而像面镜子,照得人心里发空。
风卷着落叶掠过窗台,像在重复那句没说出口的叹息。
他身上那层所谓的“光”,说到底不过是甘甜自己一厢情愿镀上去的。是她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凭着零碎记忆拼凑出的完美幻影。
就像杜丽娘的梦,游园惊梦间,她的“柳梦梅”成了心尖上的朱砂痣,可那梦里的情深意切,终究是镜花水月,醒了,园子里的花依旧开,却再不是梦里能勾魂摄魄的那朵了。
她曾以为他是例外,是跳出凡俗的皎洁月光,后来才懂,月光照过千万人,落在她眼里的那束,不过是自己给它加了滤镜,添了柔光。剩下的不过是个和旁人并无二致的普通人,也会有缺点,会有疏漏,也会在时光里慢慢显露出真实的棱角。
说到底,是甘甜自己把一场执念酿成了梦,醒了,就该把枕头上的泪痕擦干,推开窗,让风把梦的余味吹散。
……
电话里父母的声音还没完全消散,甘甜攥着手机站在一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误碰一下——自己原来已经这么久没跟家里联系了。
她转头看向厨房,简云逸正对着一口冒泡的汤锅手足无措,锅沿的油沫溢得越来越多。
“甜甜,你来把油抹撇出去。”简云逸拿起汤勺却下不去手,硬是杵在原地。
“就在你手上,你顺手把油沫撇去不行吗?”甘甜点开静音,语气里带着生气的责怪。
简云逸缩了缩手,一脸为难,“你来,我不行。”他看着那锅翻滚的白汤,像是在研究什么难题。
甘甜刚挂了电话揣回兜里,就听见他又远远地问,“甜甜,这饭熟了吗?”
“我怎么知道熟没熟?自己不会尝尝吗?”她叉着腰气着瞪他一眼,看他伸手揭开盖子,热气腾地冒出来。
看到甘甜走过来,简云逸这才松了口气,凑过来盯着沸腾的汤锅,还给人一面笑着,“还好有你。”
“有我,什么事都指望我是吧?你每晚回来,快递从不捎带;爱吃荤腥,买回来就扔那也不动手;什么事都那么多要求,你自己做了几个?下水道堵了不管,垃圾袋也让我整理,你一个手指不碰,那以后什么都等着我来弄!”
她伸向近在咫尺的饭碗,看着简云逸在等她盛饭,心想又是这样,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这些东西就在你眼前,你偏就什么都不动!”
“你吵什么啊!”简云逸皱着眉打断,语气里满是不耐。
甘甜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却依旧带着紧绷,狠狠盯着他看,“我在平静地论述我的自主权。”
他轻呵一声,“你还有什么自主权?”语气里的嘲讽像冰锥似的扎过来。
甘甜握着抹布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这句话像根引线,瞬间点燃了她攒了许久的委屈。“啪”地一声把抹布摔在桌上,带起的水花溅到桌角的绿萝叶子上,顺着叶脉往下滚。
“我有没有自主权,轮得到你评判?”她擡眼瞪过去,眼底像蒙了层水汽,却硬生生没让眼泪掉下来,“我替你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你在哪?下水道堵了,屋里各种维修联系,都是我自己干的,你又在哪?回头人家一报价,你这又责怪我是女生了!”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发紧却字字清晰,“别以为我总顺着你,就真当我没脾气。”
“搞什么,莫名其妙就生气,当初知道你这样,我还不找你了。”简云逸眉峰一蹙,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
“爱找谁找谁”,甘甜刚要盛饭,低头又看着锅里红彤彤的辣椒碎,“放那么多辣椒,爱吃自己吃吧!”话里的火气没压下去,尾音带着点发颤的尖锐。
空气里飘着呛人的辣椒味,把两人之间的沉默烘得又干又涩。甘甜没再说什么,抓起外套往手上一搭,摔门出去时带起的风,吹得桌上的纸巾簌簌作响。
日子像钟摆一样单调地晃过,那些隐隐的不适感渐渐长成了扎人的刺。照顾简云逸的饮食起居,打扫屋子的角角落落,这些事做久了,竟像预设好的剧本,每天按部就班地演,连一丝意外的波澜都没有。
她站在楼下望着阳台上自己晾晒的衬衫,忽然想起最初那些心动的瞬间——他递来的热咖啡,雨天共撑的伞,深夜里轻揉她头发的手。
可如今再想,那些暖意早被日复一日的琐碎磨得发了白,不舒服的对碰却越来越强烈。是依赖还是爱恋?是贪恋安稳还是渴望挣脱?这些念头反复在心里拉扯。
看着面前简云逸对她的感情,甘甜心里漫上一阵说不清的失望。就像一场看到中场的戏,知道了结局,便再提不起往前凑的兴致。
甘甜,知道自己并没有真的很喜欢他,两人的感情,从一开始建立就在简云逸喜欢自己的基础上,而其余感受不到他爱意的时间里,甘甜可能都不会爱上他。
忽然觉得,对这段感情,自己好像真的没什么期待的了。
……
日子滑向年关,空气里渐渐飘起烟火气,两人却对“见家长”这三个字默契地避而不谈。
简云逸不是没试过旁敲侧击,有时是吃饭时随口提一句,有时是玩手机时状似无意地说,但每次都被甘甜轻轻挡了回去。
语气里没什么波澜,却像一道无形的墙,让简云逸那些试探的话落不到实处。
甘甜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抗拒。是怕见了家长,让这段本就失了温度的关系被硬生生钉在“正轨”上?还是潜意识里明白,有些仪式感的东西,一旦添上,就更难回了头?
她只知道,此刻的犹豫,或许是心里最后一点清醒:有些路,不能因为走得久了,就硬着头皮往前冲。
是的,她太清楚,一旦踏入“家庭主妇”的定型标签里,所有人都会把他的成绩抹杀。仿佛那些挑灯夜读的苦,都该在柴米油盐里消融,再不值一提。她不甘心,凭什么数一数二的成绩,最终要困在日复一日的琐碎里?凭什么要默认把人生交到别人手中?而身旁的那人真的能对自己负起责吗?甚至他们自己的人生都不曾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