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东林奏对（二）
“臣以为，矿税乃是大明立国以来，第一大聚敛之法，万历朝第一大恶政也。”朱慈烺闻言惊道：“老师何出此言？”
蒋德璟缓缓道：“为了征收矿税和商税，神宗派出了矿监和税监，矿监和税监以宦官为首，在各地设置税卡，原本，赋税是要通过地方官员上缴户部进入国库的，但是矿监和税监，却忽略了地方官员，直接对百姓征税。”
“征收这些赋税，难道不是为了万历三大征与重修皇宫三大殿吗？”
神宗即是万历皇帝朱翊钧，他在位期间，创始性地开创了矿监和税监两大机构，将宫中的宦官下派到民间督办金银矿的开采，当然，朱翊钧为这个行为找了一个非常伟光正的理由。
万历三大征需要钱，皇宫三大殿失火重修需要钱，既然户部拿不出钱，那么皇帝就自己去民间找钱。
然而，蒋德璟道：“实际上并非如此，敢问陛下，现如今光禄寺一年支出多少？”
“十万两左右。”
光禄寺是负责皇帝吃饭的部门，朱慈烺一年光是吃饭就能够吃掉十万两银子，对此，朱慈烺颇为心疼。
但没办法，皇家的东西都相当昂贵，除了食材之外，调料也都是特制的，就连厨子都是从天南海北找过来的。
朱慈烺已经尽量削减开销，但皇宫中毕竟那么多人，都指望着光禄寺拨钱，十万两已经是极限了。
“但是，万历时期，光禄寺的支出达到了二十六万两。”
“什么？”朱慈烺震惊不已，他实在是想象不到，万历皇帝怎么能吃这么多？二十六万两，能买多少食材？能做多少份四菜一汤了。
即使朱慈烺现在国库充盈得不像话，也不敢这么挥霍，要知道，年景不好的时候，百姓一年的食物支出，仅仅二十六两。
皇帝和普通人之间，光是在饮食上，就产生了一万倍的差距。
对于朱慈烺的反应，蒋德璟早已预料到，又是悠悠道：“嘉靖年间，光禄寺一年支出大约十七万两，万历前十年，光禄寺支出不到十五万两。”
“看来，这是皇曾祖亲政惹的祸。”朱慈烺汗颜，也许是张居正把朱翊钧压制得太狠了，导致张居正去世之后，亲政的朱翊钧沉溺于享乐之中，大肆挥霍起了张居正留给大明的遗产。
所谓见微知著，朱翊钧在饮食上已经如此挥霍，那么他在民间征收矿税、商税当真是为了征讨和修宫殿吗？恐怕不尽然。
朱翊钧的挥霍，也带动了宗室的奢靡风气，潞王大婚，几乎清空了整个国库的宝石，户部完全无力承担，只能是低声下气地请求削减，却被朱翊钧给驳回，最后朱翊钧看户部实在没钱，最后才是减去了三分之一。
除了潞王之外，福王、荣昌公主、寿宁公主等宗室的婚礼，也都耗费了无数金银，而当时辽东正吃紧，后方却是大操大办，所谓前方吃紧，后方紧吃不过如此。
蒋德璟缓缓道：“神宗所开设矿监税监，所为的乃是聚敛天下之财为皇家宗室所用，此非善政也，而这矿监税监也并非是向豪强征收，而是将任务摊派到了采矿的百姓身上，矿监并不会管此处的矿开采情况究竟如何，甚至不会去当地到底有没有矿。”
“没有矿又如何征收矿税？”朱慈烺困惑不已。
蒋德璟嘿嘿一笑道：“陛下这就有些小看矿监了，当地有没有银矿重要吗？不重要，只要矿监的宦官们乐意，你窖藏在庭院里面的银子也能变成银矿，而百姓的宅子下面有银矿要开采银矿，宅子就必须要献出来，如果不献出来，那就是抗旨。”
“这……”
朱慈烺皱紧了眉头，这未免太荒诞了些，矿监的太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蒋德璟见状，只是长叹一声道：“请陛下想想，如果百姓想要保住自己的宅院，那应该怎么办？只能是给矿监捐银子，从万历二十五年到万历三十四年，这九年时间里，神宗的内帑收入高达银一千五百万两，金三万余两。”
朱慈烺听到这儿，却感到有些不对道：“老师方才不是说，百姓要保住宅院，就要捐资给矿监的宦官么？怎地又到了内帑中去了。”
“内帑收入确实不少，但是陛下可知，宦官和税使们收入多少？十之八九！矿税收上来的银子，大部分都到了宦官和税使手中，流入内帑的反倒是少数，矿税实施以来，民变蜂起，天下大乱，杂货铺，绸缎店，货商接连破产倒闭，因此，顾宪成等方才上疏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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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心中震惊，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真相，但是蒋德璟不会欺骗他，也没有必要欺骗他，这些数据在六部的文书当中都有留存，朱慈烺若是想，随时都可以去翻阅那些故纸。
至于东林党人的谏言，朱慈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半点用都没有，张居正在的时候尚且能够压制朱翊钧的享乐欲望，张居正一去世，一些儒生文士，怎么可能让朱翊钧乖乖收敛。
“所以，老师的意思是，留下书院，有助于避免产生矿税之类的暴政？”朱慈烺开口道。
蒋德璟颔首道：“实际上，东林书院，恰恰是矿税的产物，陛下方才已经知晓了，顾宪成明明在朝中为官，若是其奏疏能得到重视，又何至于到东林书院讲学呢？东林书院的崛起，恰恰是因为先有矿税，才有顾宪成、邹元标等聚集起来为民而请愿。”
说着，蒋德璟顿了顿道：“若是陛下要禁绝书院，恐怕方才畅通的言路又将阻塞，天下士子将噤若寒蝉，此等政举，正与陛下开办大明邸报相悖也，故此，臣以为，陛下绝对不能行禁绝书院之举，而应持续广开言路之策，如此国祚方可绵延不绝。”
“老师说的是。”朱慈烺轻叹，如此看来，书院确实是一个不能禁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