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东林奏对(一)
蒋德璟闻言不禁笑道:“若是陛下认为,政见相同便是结党营私,那么当今满朝文武政见几乎相同,此非结党乎?”“自然不是。”
当今朝堂上的文武大臣,几乎都是唯朱慈烺马首是瞻,即使是形成了两个不同的派别,那也只是出身有所不同,相互之间走得更近一些罢了,虽然他们在朝堂上有所争斗,但是这种争斗,乃是因为他们都是真心为了大明着想,并不是崇祯朝时的无谓党争。
争斗和辩论不可怕,真理越辩越明,如果哪一天朱慈烺提出政令,朝堂上再也无人敢质疑,无人敢说话,那大明就真正陷入了死局。
蒋德璟接着说道:“所谓东林之人相同的政见,也就是东林党人所谓的“罪状”,无非就是那么几点,其反对考成法,为何?因为考成法乃是聚敛天下之财的手段。”
对此,朱慈烺倒是没有什么了解,立刻让蒋德璟细细说来。
蒋德璟一番解释,朱慈烺才是明白,张居正所推行的考成法,乃是对官吏的一种硬性的指标要求,譬如某地某年必须要判处死刑多少人,若是达不到这个要求,那么官吏轻则削去官身,重则流放乃至处斩。
若是有官吏敢说一个不字,那么下场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之下,终大明一朝鼎盛的言官制度彻底崩坏,天下少有人再敢直言不讳,批评朝政,言路堵塞,导致的是天下权力归一。
蒋德璟也不认为,大明的言官都是什么好人,实际上,言官当中很多都是风闻奏事,沽名钓誉之人,但是,与乱说话相比,不能说话显然才是更可怕的局面。
朱慈烺向来是认为要广开言路的,历史上的君王若是堵塞臣民悠悠之口,周厉王便是其榜样。
除却堵塞言路之外,考成法还带来了什么后果?各地官员为了完成死刑的指标,开始让吏员对百姓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以至于滥杀无辜,为了完成赋税的指标,只能是对百姓横征暴敛,无数百姓抛弃了自己的家园,流亡他乡。
这样确实是让国库充实了,大明的国库从来没有像这样殷实过,但是和殷实的国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百姓流离失所,大明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国强而民贫,流民出现,混乱开始。
于是这个时候,东林党的肇始顾宪成、赵南星和邹元标等人上疏请求废除此法,但是,这并没有什么作用,邹元标被流放,整个人都落下了残疾,而赵南星和顾宪成顶着这种压力,在张居正去世之后依然上疏,却被万历皇帝臭骂一顿,没有起到效果。
听到这里,朱慈烺心中已经是颇为惊骇,朱慈烺一直秉承着只有民富才能国强的理念,若是天下百姓饥寒,那么国家就算再强盛也会被内乱所瓦解,百姓一般将财富埋在自己的院落,但是皇帝的院落是整个天下。
百姓手里有钱,就是国家有钱,何必要将百姓口袋中的最后一个铜板都搜刮到国库里面来,因此,朱慈烺这些时日一直在努力花钱,不管是修建济养院还是开办金陵书院,都是朱慈烺花钱的手段。
国库的钱花出去,自然要落到百姓的手里。
“如此说来,考成法是恶法了?”朱慈烺不解道。
“非也。”蒋德璟摇摇头道,“考成法带来的结果是灾难性的,此事张居正也并非不知,但是如果单论考成法本身,其并非恶法,只是执行的方式问题。”
朱慈烺点了点头,对于官员下达指标进行考核,是没有问题,但是这要看指标如何下达,下达死刑指标,官员就会为了完成指标而滥杀百姓,下达赋税指标,官员就会为了完成指标而横征暴敛。
但若下达的是民生指标呢,若下达的是吏治指标呢?那结果会否有所不同?
朱慈烺还没有想完,蒋德璟已经开始陈述东林党的第二条“罪状”。
“陛下可曾知晓,万历年间,东林党人为何反对矿税。”
“朕实不知。”
原本朱慈烺认为,东林党反对矿税,是因为东林党本身就和矿商等商贾有着密切的联系,他们本身作为既得利益者,当然是要阻止对自身利益的盘剥,但是经过蒋德璟方才的话,朱慈烺对此实在是不敢断言。
蒋德璟笑道:“或许有人认为,东林党和商贾有关系,因此反对矿税,但是以反对矿税最厉害的李三才来看,他连造一个房子都要偷偷盗用官府的木材,若是他真有官商勾结之举,何以窘迫至此?”
“盗用官木,并非善事,却也情有可原。”朱慈烺颔首,人无完人,现在朝廷当中的大臣,也有不少借用自己的手中的职权谋一点小便利的,对此朱慈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在朱慈烺登基之前,大明官吏的俸禄真的低得可怜,李三才造不起大房子倒也正常。
蒋德璟接着道:“陛下如何看待矿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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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皱眉道:“神宗皇帝开矿税,致使国库充盈,乃至于有了万历三大征,并非如此乎?”
对于大明的历史,朱慈烺并未仔细研读,对于矿税的看法,也是来源于后世的部分人的见解。
蒋德璟闻言却道:“臣恐谤议神宗,请陛下恕罪。”
朱慈烺摆摆手,有些无奈道:“老师但说无妨,莫说是皇曾祖,即使是说朕的不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慈烺从来不认为天下有完人,即使他是从后世来,有着超乎寻常的战略眼光,但这并不代表朱慈烺比古人要聪明,他只是比这个年代的人多了几百年的眼界,对后世的大方向有着精准的把握而已。
因此,只要批评者的出发点是好的,而非王正志和金之俊那样为了一己私利,朱慈烺就不会抗拒,甚至是很高兴听到来自朝臣的批评。
蒋德璟得到了朱慈烺的首肯,才是开口说起矿税的情况,而他的第一句话,就足以惊世骇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