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黄宗羲
“密之兄言重了。”朱慈烺笑道，“在下只是有友人在科学院学习，因此粗浅懂些罢了。”“科学院竟是如此厉害。”方以智叹道，“亏得在下认为自己对于此道研究颇深，如今看来，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
虽然方以智还没有加入科学院，然而朱慈烺这么一说，早已经是心向往之了。
而此时，朱慈烺却是注意到一名坐在角落的中年人一直未曾参与他们的讨论，始终是一个人坐在那喝着闷酒，不禁好奇问道：“这位仁兄是？”
“此乃余姚黄太冲，黄尊素之子也。”侯方域介绍道，“太冲兄先前写了些文章，太过于惊世骇俗，因此……”
“是何文章？”朱慈烺越发好奇。
侯方域四处一看，见整个酒楼除了他们这些人之外已经没多号人，才是压低声音道；“不知子天是否有听说过《原君》此文？”
“《原君》？”朱慈烺听到这个名字，立即是明白过来，眼前这个黄太冲，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思想家黄宗羲，其所著《原君》《原臣》等文，在当今时代，确实称得上是惊世骇俗的文章。
在这个君主专制的年代，黄宗羲竟然是在文章中提出了君主乃是天下第一大害民的恶贼，指出要限制君主的权力。
最令人难以容忍的是，黄宗羲在原君中，甚至提出，整个大明之所以日渐败坏下去，就是因为明太祖朱元璋废除了丞相，导致天下为君主一人说了算。
除此之外，黄宗羲更是提出，百姓才是天下的主人，而君王则是天下的客人，这是对孟子的“民为贵”的思想的承继。
但是讽刺的是，朱元璋早就把孟子从文庙里面给拖出来了。
“太冲兄当年当廷锥刺许显纯，痛击崔应元，被先帝称之为‘忠臣孤子’，着实令人叹服。”朱慈烺对着黄宗羲施了一礼，他对于黄宗羲是相当钦佩的，如果说方以智是提出了超越时代的科学思想，那么黄宗羲就是提出了超越时代的社会学和政治学思想，这种思想，不论是崇祯还是多尔衮都难以容忍。
因此，黄宗羲一直被统治者视为异端，虽然崇祯称赞了他，但是依然让他名落孙山。
“子天谬赞了。”黄宗羲苦涩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无奈道，“忠臣孤子？不过是一个名头罢了。”
朱慈烺见黄宗羲一副对科举不感兴趣的样子，不禁道：“太冲兄的文章我也读过，而且听闻当今圣上所宣扬的思想，与太冲兄似有不谋而合之处，太冲兄何不参加此次乡试，看看能否得到赏识？”
黄宗羲摇了摇头，叹息道：“子天有所不知，先帝称赞在下为‘忠臣孤子’，然而科考中，仍然让在下文章落第，只是因为在下文章不为君王所容，而今陛下虽然也有宣扬民本，但谁知是不是表面文章，若当真有诚意，何不恢复丞相？”
“太冲兄，不是我说你，为何一定要坚持呢？”侯方域叹道，“凭借你的才学，完全可以考取进士，担任一方官员，待到你成为朝中大员，再说这些话，就不会如同今日一般无力。”
吴伟业也是赞许道：“朝宗所言不错，太冲，你确实是该收收性子了，咱们都已经而立之年，都想要治国平天下，但那也应该从小的地方做起。”
黄宗羲咽下一口苦酒道：“诸位仁兄所言，在下心中都明白，只是有些不甘罢了，不逢明主，这一腔才学当真是无从展现。”
朱慈烺闻言不禁道：“太冲兄为何认为，一定要恢复丞相才是真正的以民为本？”
黄宗羲见朱慈烺发问，便是解释道：“天下为何有君？不过是为了治理天下，为何有臣子？不过是因为一个人无法治理天下，因此，臣子就等同于君王的分身，君王不是自己的君王，是天下万民的君王，臣子也不是君王的臣子，而是天下万民的臣子。”
此番话，朱慈烺相当赞同，点头道：“太冲兄所言甚是，只是，若是君王将自己看作天下万民之君，然臣子不将自己看作是万民之臣，又当如何？”
黄宗羲一怔，道：“怎么会如此？臣子与君王实同一体，若是果真如此，那君王自然可以杀掉臣子，以换上为万民着想的大臣。”
“若是朝中大臣都只为了一家一姓的私利，而不为了天下万民呢？”朱慈烺尖锐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不可能。”黄宗羲皱了皱眉头道，“怎会如此？能够进入朝中当大臣，那必然是饱读诗书，岂会在贤君治下做出这种事？”
朱慈烺摆摆手道：“太冲兄所想不错，只是过于理想化了，朝臣们固然饱读诗书，然而其饱读诗书与其为非作歹冲突吗？远有秦桧、蔡京，近有陈演、魏藻德等奸党，这些人哪一个不是饱读诗书，哪一个不是祸国殃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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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为君王祸乱，臣随君而已。”黄宗羲道，“臣子之所以祸乱天下，是因其为了君王一姓而做事。”
朱慈烺道：“非也，难道陈演贪腐四百万之巨，是先帝所愿吗？难道魏藻德两面三刀，以当贰臣为荣，是先帝所愿吗？”
“这……”黄宗羲思索起来，他发现，自己的理论似乎是出现了一些问题，而且，指出这些问题的，竟然不是那些博学的老学究，而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这让黄宗羲感到莫大的羞愧。
黄宗羲的反应在朱慈烺的意料之中，他的学说真正的成熟，起码要到二十年后，现在的黄宗羲，还在不断思索和探索，什么才是正确的治国之道。
“诸位，就此别过。”朱慈烺淡淡一笑，举杯道，“希望我等都能够金榜题名！”
“金榜题名！”一众士子都是举杯，就连原本兴趣缺缺的黄宗羲，此时也是举起了酒杯由衷道，“听子天兄一番话，胜过在下十年闭门造车一般的苦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