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心痕旧事
瓦檐凝露,我翻来覆去烙饼似的睡不着,颈间妖王印不知怎么也烫得像块刚出锅的糖糕。索性裹着绒毯溜出了院门。
“这么晚不睡,是要去哪?”声音自头顶传来,千灯独坐飞檐,鸦青长发散在月色里,指尖勾着的酒壶滴答淌着蜜色琼浆,衬得他像只偷油喝的大猫。
“我…先前睡饱了…”
"那要听故事还是看星星?"他未回头,锁魂链却已缠住我腰肢轻轻一提。夜风托着我落在他身侧,裙摆扫落的桂花扑簌簌坠入深院,惊得芭蕉叶下打盹的萤虫炸成了满天星子。
千灯微敞的领口隐约露出旧痕末梢,我正盯着愣神,唇畔忽地被冰凉的壶口贴上:"尝尝,孟婆大人特供的醉生梦死。"
我喝了一口,清冽酒液入喉竟化作百花蜜甜,一不留神被呛到:“这酒怎么像糖水一样甜…”
他倏尔一伸手,我咳出的泪花已被擦去:"笨,用净心诀化开酒气。"袖间冷香混着熟悉的戏谑,"三界独一份的糖水,便宜你了。"
我抬眼去看千灯,却发现他的目光并未从我脸上挪开,一时间四目相接,我定定看着他,他也无声地回看着我…要不是脖子上的妖王印忽然又灼痛了起来,我想我大概会这么一直看下去吧。
我捂上印子,烦躁地戳了戳:"这什么鬼的共生契约…不会跟着我进棺材吧?"
"你知道了?"锁魂链悄然缠住我手腕,千灯倏然靠近,指尖悬在妖纹上方凝出霜蓝光点,轻点妖纹,霜息没入赤色流光中,炽热的痕迹慢慢消退,终是又凝成了玉兰冰纹。
“还是…小看了苍溟…”千灯说这句话的时候,让我听出了暗自恼怒的意味。
此刻酒意漫上双颊,我蓦地攥住他腰间晃动的银穗:"千灯大人…为何总救我?莫不是..."
"救你不应该吗?你好歹也是我往生斋的…"
“房客?厨娘?试吃员…只是这样吗?”我在千灯琉璃盏似的眼眸中看着自己的倒影,到底是我沉不住气,迫切地想要一个…让我忐忑不安的回答。
"养个试吃学徒,总比赔善后费划算。"檐角铜铃叮咚,他发间沾着的桂花瓣无息飘下,正巧掉进我衣领,凉得我一哆嗦。是的…我感觉到的凉意只是因为这瓣花,而不是这个回答。
"千灯大人记不记得跟我说过,心口的伤是因为练功不慎…大人是真的忘了…伤是怎么来的了吗?"
"……"他唇角微动,琉璃盏似的眼眸泛起涟漪。
"那三百年前你曾…爱过的人…会忘吗?"
檐角铜铃突然急响。千灯指尖无意识描摹心口伤疤,他将头别了过去,微垂眼眸:"……三百年前许多事…我都记不起了。"
呵,这样的话,我当然不会信。
夜风卷来云层,这醉生梦死的后劲大的有些出乎意料。酒意渐浓,我歪头靠在他肩头,失控的手鬼使神差抚上了他的心口:"你这里…疼吗?"
指尖触到的刹那,他眼睫猛地一颤,酒壶随着指尖的凝息"咔"地裂开蛛网纹。
"明明留着不愿愈合的伤口…"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眸,"却说记不起…狐狸…都像你这么薄情吗?"
星月仿佛骤然静止。残存酒液忽地映出幻象:鹅黄襦裙的少女满面泪痕将匕首刺入他心口,锁魂链贯穿她胸膛时溅起的血珠,凝成他此刻眸中一闪而过的赤色。鸦青长发被风掀起,千灯眼尾泪痣在月色里洇开朱砂色。
"也许吧…"酒壶彻底碎裂,破了这压人的寂静。
不知为何,这一句惹得我满眼泪花。
千灯怔了怔,伸手抚上我脸颊。迷迷糊糊嗅到他袖口玉兰香,倏然间我覆住他的手,千灯的指尖在我掌心微微发颤,檐角铜铃的碎响突然凝在半空。我数着他睫羽投下的影,在他眸中看到冰纹玉兰。
"那么对我呢?"
朦胧间听见他胸腔震动:"对你…"
瓦当夜露突然逆流向天际,他未说完的话好似化作叹息落在我发顶。彻底醉倒前,我恍惚闪过他变幼狐时的样子…
"我好像..."呓语刚漏半句,我便滑落下去。千灯慌忙将我圈进怀里,玄色广袖笼住淅沥月光。他心口伤疤贴着我颈间玉兰,竟凝出细小的冰凌花,活像给两道伤痕打了对同心锁。
"凉…"我含糊地往他怀里拱了拱,闭着眼醉语呢喃,"为什么…要忘记…"
千灯揽着我的手臂骤然收紧。锁魂链在月下划出流银弧光,我垂落的裙裾扫过瓦当冰晶,恍惚听见他心口传来幼狐啃核桃似的咯吱响。
被塞进软枕前我强睁醉眼,最后瞧见他倚在月洞门边的背影。
千灯驻足在月洞门下,指尖无意识摩挲心口冰凌花,锁魂链忽地卷住檐角风铃。铃舌轻晃出半声清音,惊得他慌忙松了力道,倒像是被自己的心事烫了手。碎影里那抹仓惶竟是比锁魂使平日的从容真切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