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下午一点二十分，雍娟站在车站的入口。她不觉得饿，尽管她还没有吃午饭。她之所以没有吃午饭，并不是她不饿而不想吃午饭，也不是她没有时间吃午饭，更不是因为没有可以吃饭的饭馆，主要因为是她忘记了吃午饭。从她接到竺凯的电话那一时刻起，从她听到竺凯本人的声音那一刻起，从她晓得竺凯要来看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只想一件事情，那就是，竺凯来了，竺凯来看她了。尽管竺凯在电话上并没有说他来珠海主要是来看她的，但是她心里断定竺凯就是来看她的。她坚信这一点。

在这一段时间，在她的心里，仿佛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全都不存在。即使刚才打扫过是宿舍，那也是不存在的；即使刚刚坐过的出租车，那也是不存在的；即使刚刚和她说过话的出租车司机，那同样是不存在的；就连在她身边走过的行人，同样也是不存在的。尽管大街上万事万物都投影在她的眼睛里，声音传入她的耳朵里，北风吹动她的长发，这一切，她都没有觉察到。她的思想里只有两个字，竺凯。眼睛只看一样东西，那就是客运巴士。唯有驶入车站的巴士是存在的，唯有巴士上下来的每一个人才是人，才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因为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是她想见的那个人，因而这些人同样是不存在的。

吹了一个上午的北风稍微平息下来，好像它有些累了。北风吹走了灰色的云层，灰暗的天空渐渐变得明朗起来，云层开始变得越来越白，越来越薄。阳光并没有投射下来。但是，在这寒冷的冬季了，人们都感受到了温暖的气息。人们已经强烈的预感到冬日的暖阳很快就会从云层中冒出头来。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所有的人都露出了笑脸，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在不久的将来，人们会发现，与其让气象专家来预测天气，还不如从行人脸上的表情来预测天气，这样更准确更快。

车站外侧行人道上的三颗大树的树枝也停止了摇曳。树上没有掉下落叶。树叶和夏季的时候一样的葱绿，或者说在它的生命中永远都充满绿色。赶路的人在车站门口进进出出。高大的白色的捷豹巴士，灰狗巴士，野狼巴士在另一侧进进出出。

雍娟看见捷豹，灰狗，野狼，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从车站的门口进进出出。她觉得竺凯应该比她先到。她到处张望。但是，她没有看到竺凯。她在人流中搜寻那个模糊的，清晰的，熟悉的，陌生的身影。实在是着急了，她给竺凯又打了一个电话，问他到哪里了，说她站车站的出口等。竺凯说，他刚下车，正在往外面走，他看见她了。

雍娟听到竺凯说他看见她了，立即激动起来，涨红了脸，她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厉害。她东张西望，越想要在来来往的人流中找到他，越是没有找到。

“我没看到你。”雍娟听到了自己颤抖近乎哭泣的声音。她没有挂断电话，竺凯也没有挂断电话。他们都知道，他们不能也不愿意挂断电话。

“我在你背后。”竺凯站雍娟的背后说。他仿佛觉得那不是他自己声带发出的声音，也不是他嘴巴发出的声音，更不是他喉咙发出的声音，那是他心跳动的声音，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他微笑而怯弱的看着张望的雍娟，望着她飘动的乌黑的长发，望着她青春的背影。他不觉得自己生活在现实的世界，他觉得这是在梦中。

“啊-”雍娟立即转过身来，她惊喜的轻声叫起来。在三步远的地方，她看见他。她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激动的喜悦的幸福的表情。她黑色的羞怯的深含感情的眼睛直视他的眼睛，毫不躲避，也无法躲避。他同样直视她的眼睛，同样深含感情，同样无法躲避，也不能躲避。他们无法挣脱对方眼神中旋转的漩涡。

“你终于来了，来看我了。”她的眼神在说。

“是的，我来了，是我的错，真的太委屈你了，都是我的错。”他的眼神在回答。

“不要再不理我，不要离开我。”眼神在说，眼角噙着泪水。

“是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眼神在说，眼角噙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