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凡世良景（三）
第106章凡世良景（三）
思考良久，顾卿安说道：“我生来对读书有些天赋。”那是有些吗？阿津暗自咋舌：你可真谦虚。“爹娘也一直盼着我能入仕途，做官，他们其实也分不清一阶、二阶有何区别，只觉得我能去皇城里做官就是世上最好的事。之前，我也想着，他们是我的父母，他们希望我的做的事，我便该竭尽所能去实现。可是……”话语夏然而止。
阿津蹙起眉，问道：“可是什么？”
“新来的先生那日让我们作文，问我们为何想做官，想做怎样的官，我提起笔，却一点都写不出来。”不知为何，阿津在这个十一岁的孩子身上，体会到了老者的冲突与无奈。
阿津扬手，“你不想做，就不要做吧。谁也不能勉强你。”
“我也这样想过，但当真让我放弃读书，我也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读书已经是我的唯一的意义。”顾卿安沉重说道。
这下阿津听明白了，原来装得那么老成，其实内心里还是个孩子呀。她拍手笑道：“这就对了。你呢，喜欢读书是无疑的，只是读书也好，做官也罢，都是你的父母预先给你设立的目标，你便觉得那不是你的，可是呢，就算你经过摸索，总还会发现，你就是喜欢读书，就是想要做官。你不过是不能接受那样的过程罢了。你可明白？”见顾卿安久不言语，阿津忽然爬起来，哼哧哼哧地爬到顾卿安的手背上，“你不明白也没什么。你以后总会明白的。虽然你总是觉得自己已经很大，已经是个成人，可你并不是，你还是个孩子。你以今天看昨天，会觉得昨天荒唐，你以明天看今天，亦会深以为今天幼稚。你不必这般束着自己，尽管开心地过活，人生，是用来及时行乐，而不是追悔莫及的。”咕噜咕噜说了一堆，阿津也不晓得顾卿安听进去多少，总结陈词：“把我送下去。”
刚才还在被教训得神情有些凝滞的顾卿安瞬间换上笑颜，温柔地将阿津放在里离他更近一些的地方，然后侧过身来看着她。“你呢？”他微笑着问道。
阿津落了地，便直接栽倒下去，顾卿安被她逗得又乐了一乐。“我啊，我可没有什么伟大理想。做神仙最怕的就是胸怀大志，那只会让你多叹几声无能为力。”
这样的回答多少有些消沉意味，顾卿安随即收了收笑容，又问：“你想回家吗？我已经长得足够大，可以……送你回去的。”说出最后几个字时，眸子里的光点黯淡许多，笑容也彻底不见踪影。
“你是没办法送我回去的，等嘉未来便好。我家中没人了，就剩下一头宠物猪，整天还嚷着让我带他上天，可我自己都不过是个小小山神，哪里是想上就能上天的？再之前，我还养过一只宠物狐狸，那狐狸虽然也总是惹是生非，但比猪吃得少，节约粮食。”想到安泰那张肉嘟嘟的大饼脸，阿津叹了口气，“唉。我可真是一点都不想回去。”
“那便好。”顾卿安松了口气。
看来顾卿安一直担心她过于思家，阿津便开始说教道：“你虽说是甚是有心地替我考虑，可你我本就不一样。以你度我，难免会有偏颇。”不知缘何，说出这句话时，她忽然想到了苏恒，那些年，她岂不是也一直仅是以自己的念头来猜度苏恒的心思？唉，世事均是说别人时容易，自己做起来难。
又静默了一会，顾卿安再度开口：“你作为山神，可会什么？”顿了顿，顾卿安补上一句：“嘉未可是什么都会。”
这分明在挑衅阿津的地位。阿津努力憋了又憋，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点：“永葆青春。”
“嗯……”阿津以为会迎来一声嘲笑，却不想顾卿安会答一句：“甚好。”
甚好？阿津闭上眼，觉得莫名。她不明白小小少年的想法，亦不知顾卿安心中想的是：他长大，她未老，甚好。这世间的情感本就是这样，尤以欢喜似一颗种子，慢慢地生长，开花，结果。在那样的年级，少年已然明白，与他而言，阿津是同别的女子不一样的，是了，不是别的精怪，是女子，同他们凡人一般无二的那种。
神仙的日子在哪里都是悠闲，四年转瞬即逝，终于，轮到顾卿安出发去书院了。出发前几天，顾夫人每夜都要来顾卿安房中同他话家常，或是陪着他读书，满是温情，连阿津瞧了都忍不住要感动涕零。可儿必要远行，做母亲的也只能遥望背影，暗自抹泪。
去往云山书院要行小半月的路，路上无趣，阿津多喜欢坐在顾卿安肩头，同他天南海北瞎扯。这一点，阿津不得不说，顾卿安在寡言这方面同苏恒真是像到极致，旁人不开口，二人均是可以兀自做一整天的事，也不会觉得厌烦。阿津不行，她深深觉得人长了嘴就该物尽其用，这不说话不就浪费了？
她和他说她的过去，先是在荒郊野岭潇洒快活了几万年，又在天宫愚勇了几万年，又在虚无中过了几万年，还在凡尘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年，紧接着，还不知什么缘由，成了一山之主，简直是唏嘘难尽。阿津张牙舞爪说了许多，顾卿安只淡淡吐出两字：“不错。”每每此时，阿津便要捂着胸口，痛心万分地怀念顾卿安活泼的小时候。
她亦曾和顾卿安聊过他和嘉未的相识，之前不觉得什么，现下再听根本就是嘉未有意接近。某一日顾卿安同几个孩子出去玩时走丢了，嘉未将他送回，还和他说了很多神族的故事，并以故事为诱饵，同顾卿安做了朋友。之后还把自己丢给这个小少年照顾，阿津不明白，嘉未为何要如此为难一个孩子？俗话不是说，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是在距离云山书院不远的舞阳城中的客栈，顾卿安捧着一本书，在那津津有味地看，阿津百无聊赖，便想同他说会话。“你说，徕语看到我们会不会觉得很开心？徕语现在估计同以前都长得不大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