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命运的舞台(3)
听了母亲的话,父亲心里也有了谱。
这天,伯父突然接到了歪歪头的电话:“快来趟吧,苏部长伤着了,训练民兵闹的。正在区卫生院呢。”
伯父心急火燎地赶到了卫生院,歪歪头迎面而来,将他领到了一间检查室。
伯父进了门,却发现父亲站在门口旁,好好的。
里边还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伯父觉得气氛不对,生气地问父亲:“你搞什么名堂?”
父亲轻轻笑道:“没啥名堂,就是让刘医生给你检查一下。”
伯父有点儿生气,但又不好发作,他转身要走,可检查室的门儿已经被人从外边给锁死了。
伯父愤愤地瞪着父亲:“老三,你认为我会听你的吗?”
可父亲并不跟伯父对话,只是对医生说:“刘医生,今天算你倒霉,你给我大哥查不出根底来,我就不让你走!”
刘医生原本是国民党部队的军医,曾经为军统沈阳站做过一段时间的医生,因为历史问题,总觉得矮人一等,所以,他对父亲言听计从。
检查结果出来了,父亲受到的冲击,不亚于听说我爷爷被活埋了:伯父已经结扎了!他是自绝后代啊!
看到结果,父亲立即把刘医生逼到了墙角,压着声音说道:“今天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再有别人知道了,老子就一枪毙了你!”
当晚,父亲提着两瓶酒,来到了伯父家,当伯母端上了几个小菜,父亲对伯父说:“大哥,今晚我来,就是要讨个实话的。”
伯父望着父亲,掂量了半天,才示意伯母去关紧门。而伯母更是懂事,不仅把门关紧了,还在门口站岗放哨,她知道他们哥俩有重要的话要说。
父亲一口将酒盅里的酒干了,对伯父说:“我先问问你,嫂子整天挂在嘴边的‘要不是’,究竟是咋回事?”
伯父垂下了眼睛,在琢磨,在思量。
当父亲焦急得不得了时,伯父才慢慢地说道:“你想听实话是不?那我告诉你,跟一个特务有关。”
父亲大吃一惊。
伯父接着讲道:“我在大舅货栈里干的时候,认识了商会的王秘书长,是咱老乡,他这人挺热心的。我从大舅那里走了后,找到了他,跟他跑了一气买卖,东北差不多跑遍了,哈尔滨、长春、佳木斯、丹东、葫芦岛……后来,又被他推荐到了糖厂,不用东跑西颠的了,也成了家。本来好好的,可政府却查出他是个特务!更要命的是,去抓他时,他开了枪,打死了两个公安,又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自裁了。我怕连累着自己,就带着你嫂子回到了家乡。”
父亲听了,略一沉思,大声叹气道:“唉!这事是够啰嗦的。不过我相信你,大哥!你咋会那么糊涂呢?因为国民党祸害了咱爹,你不会不记这个仇的。”
他又忧虑万分地说道:“大哥,这事,你往后还是少提好,这年月,都在讲究阶级斗争,省得你麻烦。”
伯父使劲点头。
父亲接着问:“还有,你咋会想到结扎呢?”
伯父抬起头,盯着父亲道:“我不结扎行吗?那时你二哥无辜被枪杀,那个军需官也没被治罪。这个仇,我当大哥的,能忘吗?为了报仇,我跟着师傅学了些拳脚,怕将来连累家里的人,才……”
已经沾了酒的父亲抢先表示理解:“二哥也真是,怎么偏偏碰上那么个王八蛋。后来,是我找到了军管会,才把那小子给抓了起来。”
伯父趁机说:“看吧,共产党也兴这套。”
一听这话,父亲有点着急,他僵着脖子,朝伯父嚎叫了起来。
“大哥,你咋这么说话呢!你也是个党员,你说这样的风凉话,当心要犯错的!”
听了这番喷人的话,伯父却不动声色。他向来就让着父亲,从来不去跟父亲争高低。
伯父越发这样,越发能让性情暴躁的父亲冷静下来,进而自我反省。果然,父亲很快就静下心来,并开始了自我圆场:“是啊,共产党也是人,也有亲疏远近,也有七情六欲,有些事情,也得靠关系、讲情面,铁板一块的,不多。”
他垂下头来,左右甩了甩,叹息道:“二哥也真是,咋能怀疑解放军的银元呢?这不自己找难看嘛!”
伯父望着父亲,脸上袭上一层灰暗。他颤着手,拉开了饭桌下的抽屉,摸出一枚白花花的银元,啪地按在了桌面上,用力推到了父亲跟前:“老三,当年,你也跟着咱爹跑过买卖,这玩意,不会看走眼吧?”
父亲一边猜测着伯父,一边捏起了银元,他突地一吹,又侧耳一听,连忙说道:“不对劲儿,但银子是真的。”
伯父说道:“真银假币。咱们共产党在东北造的。”
父亲大惊失色:“不可能吧?”
伯父一脸痛苦相:“当年,共产党的势力刚刚进入东北,当地百姓不认咱解放区的纸钞,于是,就偷偷做了一批真银假币,这一枚,就是你二哥认出来的那批。”
父亲的脸形顿然扭曲了……
六
父亲好像天生是为战争而生的。他勇猛无畏,不拘小节,在战时,他的优点能够充分发挥,他的缺点,人们也能够原谅,可是进入了和平时期,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打仗时,父亲迷上了喝酒,到了地方,他也是逢酒必喝,逢喝必醉。
这天傍晚,他在沙埠村喝多了酒,歪歪头怕他迷路,劝他住下,可他偏偏不听,说道:“嘿,这点小酒,我就找不着北了?闪开!”
他拨开歪歪头,骑车上了路。
到了半路,酒劲上来了,他迷迷糊糊歪倒在了一块坟地里。
当他稍微清醒,已是躺在了一个坟头上,他眨动着眼睛,只觉得天空蒙蒙,大地茫茫,分不清方向。
这时,他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匣子枪,骂道:“老子就不信找不到北!”
说着,他朝着天空啪地就是一枪。
那年月,整天搞阶级斗争,人们时刻处在高度警惕之中,父亲的枪声,很快引来了周围村庄的民兵,他们端着长枪,把整个坟地都包围了。父亲看到后,站起来,哈哈大笑:“我说吧,肯定能找着北!哈哈,关键时候,还得看咱民兵!”
这一枪,惊动了县里,他被从部长降到副部长,而黑大牙却从副部长升到了部长。
黄旗镇夹在胶莱河与潍河当中,在两河携手奔海的三角地带,形成了一大片湿地,那里树木密集,野草丛生,即使藏下千军万马,你也不会看到丁点儿踪影。沙埠村就坐落在一面临海,两面靠河的偏远湿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