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命运的舞台(2)
按说，管书记官大一级，父亲见了他应当下马，可父亲依然坐在棕色的高头大马上，见到管书记仰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这不是当年的小炉匠嘛！”
黑大牙赶紧上前介绍：“世勇，噢，苏部长，人家明月现在是区委书记啊！”
“知道，知道。”父亲摇晃着头说道。“自古以来，都是武将打天下，文人治天下。听皮副县长说，你老管还是个初中生呢。高，高！从鬼子来的第三年算起，你装模作样，一装就是八九年哪。高，高！”
说着，他翘起了大拇指。
他又拍了拍随身的挎包，问管书记：“怎么，晌午不弄个局吗？我这里可有纯正的东北烧酒。”
管明月并没有在乎他的姿态，一口应下了：“中！我让食堂炖上一锅野兔，再搁上几根萝卜。”
“嘿！这口，多少年没尝了！”父亲拍了一下大腿。
但再次转向黑大牙时，父亲却收敛起了表情。他故作认真地瞅着黑大牙，说道：“这一位，咋这么眼熟啊？”
“世勇，你就别作践我了。”黑大牙满脸苦相。“当年，唉，当年我也是，唉！”
“谁提当年来，谁提来？”父亲虽然狂放，心眼却转得很快。“你已经起义了，就是革命同志嘛，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干吗？再说，我爹那样活着，也是活受罪。”
他后头那不轻不沉的话，等于将了黑大牙一军。
这时，深知内情的管书记赶紧打起了圆场：“苏部长说得对啊，过去的，就叫它过去吧。往后，你们一正一副，还得好好配合嘛。”
父亲朝着管书记点点头，然后向黑大牙伸出了一只手。
黑大牙认为要握手，急忙把双手递了过去，而父亲却别了一下，喊道：“把枪给我！”
管书记一愣。
黑大牙也紧张地倒退了半步。
管书记扫了父亲一眼，微微一笑，然后又以静观其变的神态抱起了自己的双手。
在父亲炯炯的目光之下，黑大牙抽出了自己的匣子枪。父亲接过了他的枪，笑道：“德国造，快慢机的。”
说着，他跳下马，来到了附近的一个石头台子前，稀里哗啦一阵子，就将黑大牙的枪给分解了，然后，他又掏出了自己的匣子枪，稀里哗啦拆散后，将两支枪的部件混在了一起，对黑大牙说：“给我装起来！”
见此情景，管书记也轻松了，他权当看笑话似的，当起了旁观者。
没办法，黑大牙只好走上前去。
可他刚要低头组装枪械，就被父亲一声喝住了：“抬起头来！要是晚上，你能看得见吗！”
黑大牙的额头、鼻尖沁出了汗珠，难为死他了。
父亲阴着脸，走到了石台前。他仰起头颅，双手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哗啦哗啦，一会儿就将两支枪给插好了。
他把一支枪扔给了黑大牙，又对他说道：“武装部是干什么的？训练民兵的，训练民兵干什么？打仗！你这点武艺，能训好民兵吗？”
管书记趁机给黑大牙找了个台阶：“温副部长，你上食堂安排一下去，赶紧。”
等黑大牙走了，管书记又为难地望着父亲，吞吞吐吐地说道：“你这转业回来了，也正是时候，区里，正在为一件事犯愁呢。”
“啥事？”父亲问。
管书记不得不说出了伯父的事儿。
父亲听了，用眼角瞥着管书记，问道：“谁办的？”
管书记见父亲的架势，提了一口气，赶忙说：“不是谁办的问题，是区里集体讨论的。苏部长，政策嘛，你也清楚，搞镇反，就是为了巩固新政权，凡是历史上有疑点的，按程序，咱们都得过问一下。”
父亲尴尬地眨巴着眼睛，说道：“那是。党的政策嘛，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组织原则不能丢。不过，我家的历史，你是清清楚楚的，说我大哥反对共产党，砍了我的头吧！”
“世勇同志，你的心情，组织上完全理解，可你大哥的事儿，档案里有疑点，也有人侧面反映，组织上不采取措施，行吗？”
父亲首先表示理解，又咕噜咕噜眼珠子，笑着对管书记说：“管书记，你看我这一回来吧，就让大哥的事给揪住了心，这也不利于今后工作是吧？我大哥的问题，你要是实在受难为，那我就去找皮副县长，他不是具体负责全县的镇反运动吗？”
一听这话儿，精明的管书记连忙说道：“你就不用去麻烦上级领导了。区里的问题，咱争取自己解决就是了。再说，多大点子事儿嘛。你去找皮副县长，你的意见不就是他的意见吗？谁不知道，他是你的老部下啊。你看吧，他多么尊重你，把县里有名的东洋马都送给了你。”
他想了想，又字斟句酌地说：“这事儿啊，是区里让温大海承办的，现在呢，你们是上下级，这还不好办吗？”
父亲心领神会，拴好了马，闯进了武装部办公室。
黑大牙见到新主人来了，赶紧让座，父亲却就势跳到一张桌子角上，闷声闷气地问道：“苏世文，也就我大哥，到底有什么问题？”
黑大牙狡黠地眨巴着灰黄的眼睛，答道：“苏部长，你就别考我了，管书记不会不跟你说吧？要是真有证据，还用这样看押吗？不早就……”
他又虔诚地说道：“只是有疑点，一丁点儿疑点。”
父亲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狠狠按着桌子，对他说：“你就这水平？凭着些狗屁疑点就抓人？走，赶快跟我去放人！”
父亲压着声音，又对他说：“你了解我大哥吗？他是啥人？他从来就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我二哥让那个王八犊子给毙了，已经给大舅添了麻烦，大哥还有心绪跟着他吗？真是的！”
“别说了，苏部长，咱放人就是了。”
黑大牙领着父亲往区委后院走去，那里有一排临时看押室。
刚进了后院门口，歪歪头迎了上来。院子里还有几个持枪的民兵。
黑大牙见到了歪歪头，挥手说道：“放人，赶紧放人！”
而歪歪头呢，瞅了瞅父亲，却说：“温副部长，你也忒简单了吧？放人，总得有个手续呀。”
黑大牙恼他榆木脑子，伸手就想掴他，他的手在半空中被父亲捉住了。父亲打量了一下歪歪头，问：“喂，能喝多少酒？”
歪歪头不明就里，随口答道：“半斤八两吧。”
他瞥着父亲，又问黑大牙：“这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