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少年行(9)
第六十四章少年行(9)
引以为傲的幻术就这样被生生撕裂,晏绪只觉喉间一阵腥甜,刚吐出了几口鲜血,下一瞬却又被钳住了咽喉。
制住她的人是冯星,因为游光似乎并不想伸手来做这样的事,他只是搀扶着元提远远站在另一边,嘴唇微动,“雕虫小技。”
可晏绪毕竟不是寻常的小妖小怪,她轻轻扭动了一下身躯,又要故技重施用曾经那一招逃走。但游光他们早就有所防备,在她还没动作的时候,徐归道已经将手按在了她的胸膛上。
这换来晏绪讽刺一笑,“纵是有仇有怨,也不该这般调戏女人吧。”
短短一句话就足以让徐归道额上青筋尽显,他的掌心在她胸膛上用力一按,直接穿进胸腔握住了那颗跳动的心脏。
早在他动手的时候,晏绪便心知自己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在他擡手的时候,她也松开了与冯星对抗的双手,冲着元提抱着的木盒子指去,隔空做了个弹琴的动作。
下一瞬,琴声隔着一层木板响了起来,曲子听着还算悠扬婉转,可是整个祠堂,连同几人脚下的土地,都跟着剧烈地震动起来。
元提本就不愿意再陷入相同的梦境之中,再往旁边一瞧,只见那几个男人都变了脸色。她看不见的东西,他们看得清清楚楚,以至于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擡手结阵想要挡下什么。
可任由他们如何阻挡,这木盒子中的古琴仍在不断作响。
这让游光不免有些恼怒,晏绪的这些伎俩对付寻常妖魔绰绰有余,可是不该在他面前卖弄。眼看着那些本该无形的琴音化作黑雾又聚成骷髅恶鬼的模样,嘶吼着盘旋于祠堂之内,所过之处物件皆化作灰烬,而黑雾一团又一团地聚在一起,渐渐顶破屋顶直冲夜空,如黑云蔽月,将要笼罩住整个滁州城,游光忍不住瞥了一眼那女人丑陋的笑脸,登时便想放弃原本的计划杀之而后快。
“东西给我。”想着,他冲着身边的元提伸出了手,想要将那祸害拿到自己手中。
元提本要听从他的意思,可是才擡起手,脑中又冒出了一个新的念头。
刺耳的琴声贯穿了整座祠堂,冯星与徐归道即便受其影响却没有松开钳制着晏绪的手,而在不远处,元提贴在游光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这让本已经不耐烦的游光也记起了最初的目的,诧异地看她一眼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有了他首肯,元提立刻打开了手中的木盒子。
她早就发现了,游光他们虽然制住了晏绪,可是谁也没有斩断那双隔空弹琴的手,毕竟此前他们也从未亲眼见过她弹起这把琴的场景,如今没有合力杀了她,其实正是要等她弹起这琴。
但晏绪身为制琴之人,弹琴时或许能让人看见那怨气冲天的场景,可却未让他们几人看出什么破除怨气的奥秘来。
或许,破解之法还在她这个“梦中人”身上。
想着,元提拿出那把古琴,没有半点犹豫便拨下了琴弦。
她自幼无人教养,所学的知识都是跟在周清身边时学来的,但琴棋书画都只听了个皮毛,更不会弹一首完整的曲子,如今也只是将双手放在琴弦上胡乱拨弄罢了。可就是这样杂乱无章的琴音,竟与晏绪弹出的琴音纠缠在一起,她们同时控制着这把古琴,琴弦也同时随着两人的动作动起来,琴音终是渐渐融合在一起。
见自己真的能弹得了这琴,元提干脆闭上眼,不理会那晏绪作何表情又说了什么,只是一心一意地在这拨弄着琴弦。
但这琴音一响,她仍是不受控制地看到了那千年之前的场景。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琴音打乱了一切,这一次她看到的还是晏绪在人间的经历,场景却与之前所见的稍有不同了。
正如元提对晏绪所说的那样,那梦境中所见的一切固然悲惨,可那凄凉的一生不过是郑岑眼中的细雨,他听说细雨的经历之后便暗自幻想出她的悲苦她的挣扎,在自己的心中为她勾勒出一个悲情的人生。那些经历固然是真的,但同一件事在郑岑的臆想和晏绪自己的回忆中,却是全然不同的。
元提的眼前还是细雨那楚楚可怜的面容,大宅也还是最初见到的那个大宅,丫鬟婆子们迎了老爷进门便识相地退下。不同的是坐在床边的细雨,她作出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可在老爷坐下来柔声安慰她之后,她便抹了抹根本没流出来的眼泪,娇滴滴地往老爷怀里靠去,一面假意逢迎着,一面用指尖在男人的胸膛上打着转,琢磨着这颗心是何时吃才合适。
自从第三十一代张天师接位之后,天师道的那些臭道士们就好像变成了疯狗,逮人就咬,她能杀得了一个却杀不尽所有,而且反而会招致更凶残的追杀,得不偿失,也让人有点怵。比起跟他们周旋,她还是宁愿费点工夫慢慢吃人。
为此,她在杀了这第一个男人之后,过了一阵子才又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作为侍妾,穿着难以蔽体的衣裙穿梭在宴席间,物色了一个中意的男人之后,故意走到对方身前,状似无意地弯起了腿,裙子从滑腻如玉的肌肤上上滑落,在一瞬间若隐若现地露出了白花花的大腿,这果然叫对方不可自拔地将她带回了家。
一个、两个、三个……她就这样连吃了八个男人的心肝都不甘心。因为在她看来,这些男人的身上虽然都带着几分煞气,能稍稍遮掩一下她的气味,让天师道晚追来一些,可却不是长久之计,到最后只能沦为她的口粮。
还是要找个地方久久地避一避才是。
为此,她来到了天底下男人最多的地方。那是京中生意最好的妓院,每日来往的男人形形色色,叫人几乎看花了眼。可是她日日倚在栏杆边挑挑拣拣,却还是挑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最后只能踏上那条游船,心想着若是今夜还选不中,那便离开这里好了。
而变故,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当那年轻的将军拽着她的手臂问她名字时,她身为一个道行不浅的大妖,便已经瞧出了对方是个女子,这让一直在人间游荡,只闻魏将军之名却从未见过对方的晏绪也惊讶不已。而或许正因为对方不是男人,魏冉在为她赎身之后,竟然只想着放她去过自在日子。
晏绪怎么肯离开。短短的接触已经让她发现这天底下没有比躲在魏冉身边更好的选择,原因无他,对方身上的杀气实在是太重了。
连年征战,满手血腥,这背着无数条人命的魏将军让许多孤魂野鬼都畏惧三分,谁也不敢靠近魏家半步,再加上属于女子的阴气,更是极好地掩盖了晏绪身上的妖气。
晏绪苦苦寻觅的正是这样一个庇身之处。当然,就算之后要离开,她觉得自己也不会杀了对方的。
一来她和人间那个荆国大长公主一样,都觉得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年在人间游荡时也只挑男人下杀手。二来魏冉这个身份实在是举足轻重,对方若是死在她的手里,那可是颠覆人间的大事,莫说是天师道了,恐怕天宫也不会坐视不理。三来……
晏绪展开手中的家书,看着上面关切的话语,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叹上一声气。
这些年也算是看遍人间烟火,有头有脸的人物见过不少,按照人间的规矩来衡定,好的坏的都有。可是她唯独很佩服魏冉,同样是从贫民堆里杀出了一条血路,女子较之男子要难上百倍,但对方似乎从来没有后悔过迈出这一步,先支撑起了魏家,接着撑起了身边的兄弟们,再接着,撑起了这个大梁朝。
对方似乎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
而这个“别人”不知不觉也包括了她。
晏绪作为对方有名无实的妾室,生平第一次被人当做妻子尊重,魏冉明明才是救了她一命的那个人,却偶尔会对她露出几分歉疚的神情。晏绪知道她在想什么,对方其实是接受了荆国大长公主的提议,娶她进门当个掩人耳目的存在,可这就意味着晏绪一辈子都只能守着个妾室的名分守活寡。
若是坦白了秘密双方都自愿也罢,偏偏这是个绝不能暴露的秘密,只能一直欺骗下去。魏冉难免会觉得是自己误了她的后半生。
说到底,对方还是将她当做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对待。
而这无论是对于晏绪还是细雨而言,都着实是稀奇事。
在魏家住得久了,晏绪甚至偶尔会觉得,自己也是一个真正的人了,为了让那个征战在外的姑娘安心,她甚至学着操持起家中的大小事务,直到对方病死在边境也没有立刻离开。
可她终究不是真正的人,魏家被抄家之后,晏绪便决定离开人间,她已经听说了魏冉飞升的事情,这成功抹去了她听闻对方死讯时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滋味。但在她离开之前,一个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的乐师找上了门。他口口声声说着他会因为见到她再次谱出上达天宫的乐曲,而他的疯魔也确实让那乐曲有了些蛊惑人心的作用。
晏绪一下子便有了个大胆的念头。
她学来了郑岑所有的本事,学会了他谱出的一首又一首曲子,最后在他活着的时候便将他剥皮抽筋,让他的怨气达到顶峰。带上这把足以让她对抗天师道的利器,晏绪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人间。
只是她还未走远,便迎面撞上了那个闻名在外的张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