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烟江欲雨图(1) - 天诛:民国异闻录 - 岳勇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49章烟江欲雨图(1)

第49章烟江欲雨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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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刚过,老天爷就把脸阴了下来,灰暗的云朵低低地压在绣林山顶,绣林城里空气沉闷,倦鸟低飞,一片山雨欲来的气息。玉庭轩字画店的掌柜陆玉庭见生意清淡,打了个呵欠,向伙计小竹交代两句,正要到后面房间睡觉去,就看见一个青衣小帽的少年伙计跑了进来,叫声:“陆掌柜!”递给他一张帖子。

陆玉庭打开帖子一看,原来是绣林书店的韩澈韩老板请他去“鉴宝”。自打上次陈县长亲临玉庭轩,请他鉴定自己收藏的两幅北宋范宽的山水图之后,陆玉庭就声名大噪,俨然成了绣林字画鉴赏界的权威,常有相识或不相识的藏家请他去鉴宝。这位韩澈韩老板,倒是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知道他是鼎鼎有名的书商,绣林人读的书,十本中至少有九本是他的绣林书店刻印和发行的。可是这位韩老板,一向只钟情收集孤本善本珍本古籍,没听说他有收藏字画的嗜好呀?

他抬头看看满天乌云,犹豫着说:“你看这大雨眨眼间就要来了,不如请你去回了韩先生,就说我陆玉庭改日一定去他府上登门赏宝。”

那伙计倒是机灵,忙道:“咱们家先生说了,就是要挑这下雨天气请您过去,要是换了晴日,反倒还看不出他那幅画的妙处了。”

“哦,竟有这样的事?”陆玉庭顿起好奇之心,哈哈一笑,“这倒是要去瞧瞧了。”回身拿了把雨伞,顶着满天黑压压的乌云,就随那伙计去了。

倒是不远,由玉庭轩门前的碧玉街转过去,经过界山口,再行不远,就到了绣林书店。一袭藏青长衫、戴着一副圆圆眼镜的韩老板早已候在了门口,朝他拱拱手,说:“陆掌柜,有劳了!”就把他往店里请。

那书店店面颇大,店内书架林立,摆满了各类图书。线装书书套一头夹着白纸,上边写明作者、年代、书名、版式,购书者一望即知。店里人来人往,顾客盈门,许多读者正站在书架前埋首翻阅图书。一路行过,异常安静,只能听到“沙沙”的翻书声。

来到后面柜房,韩老板请陆掌柜坐了,一面命人看茶,一面拿出一幅卷轴,在书桌上缓缓展开。

陆玉庭抬眼一瞧,却是一幅黄公望的《烟江欲雨图》,近画坡石松杉,中间江水宽阔,对岸平滩浅渚;山丘数层,林木苍秀,荆扉村舍,点缀其中,江流平缓,悠悠远去;水天相接处,浓云聚起。画面烟雨霏微,淡雅湿润,正是山雨欲来、欲雨未雨之时。

黄公望字子久,号大痴,又号一峰,江苏常熟人,是元代后期画坛影响最大的画家之一,善画山水,师董源,晚年变其法,自成一家。

陆玉庭放下茶碗,把这一幅《烟江欲雨图》又认真看了一遍,画上有明代沈周、董其昌等诸家题跋,款署“大痴”二字,倒是真迹。但从画风上看,应属其早年所作,布局稍嫌繁复,画境未臻佳妙,算不上精品。

“陆掌柜,请看这里。”韩老板往画中江面小桥上指了指。那是一座梁桥,木梁石柱,桥上有一过路行人,腋下夹着一把雨伞,逆风匆匆而行。韩老板说:“您瞧他的伞,是打开的还是收着的?”

陆玉庭说:“是收着的。”

韩老板说:“那您可要瞧好了。”

陆玉庭一怔,问:“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韩老板道:“此画到底有何玄机,请陆掌柜稍候便知。”说罢哈哈一笑,将画缓缓卷起,随手放在桌边,一面喝茶,一面陪着陆玉庭说些闲话。

一道雷声响过,乌云在头顶积压了大半天,终于变成滂沱大雨,铺天盖地落将下来。蚕豆大的雨点,砸得房顶噼啪作响。韩澈不由得喜上眉梢,推窗一望,那雨似银河倒泻,沧海倾盆,下得又大又急,只一瞬间,地上就已是白茫茫一片水渍。

“真是一场及时雨啊!”韩澈感叹一声,回身道,“陆掌柜,请您再瞧瞧这幅画,看看可有什么变化?”

陆玉庭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满腹疑窦,依言展开画轴,瞄了两眼,摇头道:“请恕陆某眼拙,实在瞧不出这画跟刚才有何不同。”

“怎么会呢?您瞧桥上那行人手中的雨伞……”韩澈大步走过来,用手指往那画中江桥上点了点,可是他的手指还没落下去,自己却怔住了。桥上行人腋下夹着雨伞,行色匆匆,与刚才并无二致。

“咦,果真没什么变化!”他似乎感觉到有些意外,朝窗子外瞧了瞧,“可能是这雨下得不够大,请您再稍候片刻,便可见分晓。”复又将画卷上,踱到窗前,皱着眉头瞧着窗外的雨势。

那雨似乎明白他的心情,果然越下越大,如深山瀑布似的狂泻而下。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韩老板说:“雨下得如此之大,这回应该可以了。”再次将那幅画打开,目光落在桥上那位匆匆赶路的行人身上,人仍是人,伞仍是伞,人仍然走在桥上,伞仍然夹在腋下,并无丝毫变化。

韩老板脸色一变,一屁股跌坐下去。

陆玉庭瞧出端倪,忙问:“韩老板,这画到底是什么来历?又有何玄妙?”

韩澈叹了口气道:“说起这幅画的来历,可就话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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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半个月之前,绣林书店来了一位年轻顾客,年纪在二十五六岁上下,穿着一件宝蓝色锦缎长衫,通身绣着金如意,头上戴一顶瓜皮帽,额前镶了一颗晶莹透亮的宝石,手摇折扇,衣袂飘飞,丰神如玉,气韵不凡。

这位顾客连续一个礼拜,天天都来店里看书,也买了好些书回去。如此出手阔绰的顾客,自然引起了韩老板的注意,通过交谈,才知他姓白叫白少秋,祖上曾做过京官,自己也考过功名,后来大清国灭了,才回到绣林老家居住。言谈间,韩老板发现这位白公子年纪虽轻,却学识渊博,对各种年代、版本的古旧书籍见面即识,到眼不欺,几乎达到了版本学、目录学专家的水平,便请他到后面柜房喝茶,借机请教,受益匪浅。一来二去,二人便成了朋友。

有一天,这位白公子叫人来请韩老板,说自己托人从湖南捎了些古丈毛尖回来,特地请他去家里品茶。盛情难却,韩老板就去了。白少秋的府邸在绣林城靠近长江干道的北门口一带,是一座有着朱漆大门的深宅大院,灰砖黛瓦,朱廊画壁,气势不凡。院子里种着兰草,墙壁上挂着名人字画,屋子里摆放着红木家私,男女佣仆进进出出忙而不乱,显得十分豪华阔气,连韩老板也不禁生出艳羡之心。

白少秋亲自出门将他迎进屋里,两人一边品着毛尖,一边聊着闲话,相谈甚欢。

其间聊到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白少秋随手指着其中一幅《湘君湘夫人图》道:“此图是文徵明人物画中的代表作。湘君和湘夫人为湘水之神,相传娥皇即湘君,女英即湘夫人。您看,图中人物作唐妆,高髻长裙,有飘飘御风之态。衣纹用高古游丝描,细劲而流畅,更显出人物体态之轻盈。整个作品设色淡雅,更突出了人物轻盈若仙的丰姿。用笔精工,线条柔韧,格调清古幽淡,实乃不可多得之画中精品啊!这一幅《湘君湘夫人图》,是在下花了四万块现大洋,在天津华宝斋购得的。”韩老板这才知道,这位白少秋原来是一位字画藏家。

喝了一阵儿茶,白少秋又随手从桌子底下的画篓里拿出一幅画,请他鉴赏。韩老板一看,原来是一幅黄公望的《烟江欲雨图》。他精于图书学,对字画古玩,却少有研究,初看此画,亦未加注意。两人赏完画,白少秋就把画随手卷了放在一边,见天色不早,就留他在家里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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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天降大雨,白少秋又把那幅《烟江欲雨图》拿出来,韩老板一看,惊得目瞪口呆,原来画中桥上行人,刚才还把伞夹在腋下,这时却把伞撑在了头顶,看起来像是正冒着丝丝细雨焦急赶路呢。

看见韩老板满脸惊疑,白少秋就向他解释说这是元代黄公望的一幅奇画,画中人物被画家画活了,若是晴天赏画,画中人物就把伞夹在腋下,若逢雨天,画中人物就会把伞张开撑在头顶。少顷,风停雨歇,再次展开画卷,那人果然又把伞收起,夹在了腋下。韩澈这才相信白少秋所言不虚,虽然他并无收藏字画的嗜好,但此时见到如此神奇的《烟江欲雨图》,也不禁大感兴趣。

白少秋抚摸着画轴,忽然叹了口气说:“可惜呀,如此奇画,却再也不能陪伴我了。”

韩澈问:“这是为何?”

白少秋说:“在下最近在省城奇宝轩看中了一幅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可惜对方要价太高,白某手头经济紧张,一时周转不过来,这购画的款项还差两万块现大洋,所以就想忍痛割爱,将这幅《烟江欲雨图》卖了。您的朋友中要是有合适的买家,还请帮我牵牵线搭搭桥。”

韩老板不禁心中一动,就问他这幅画要多少钱才肯出手。白少秋说:“当初为了买到这幅画,我还专门跑了一趟浙江,一共花了我三万块现大洋,才将它竞争到手。现在我急等钱用,如果有人想要,我宁愿以两万大洋低价出手。”

韩老板一咬牙说:“这么好的画,卖给了别人实在可惜。白公子,干脆你就别另寻买家了,这画我韩某要了,两万大洋,回头就给您送来。”就这样,韩老板花了两万块现大洋,把这一幅黄公望的奇画买下了。

陆玉庭还没听韩澈把话说完,就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跺足道:“韩老板,世上哪有如此奇画?您分明是被这位白公子给骗了。他给您看的是两幅差不多相同的画,天晴时给您看的是没撑伞的这一幅,下雨时给您看的是仿作的撑着伞的那一幅。您啊,落进了他精心设计的圈套里了。这幅画虽是黄公望的真迹,但属早期之作,市场估价不会超过两千大洋。”

“啊,不会吧?”韩老板也已意识到情况不妙,但对陆掌柜的话还是将信将疑,起身道,“我这就去找那姓白的去!”

陆玉庭说:“韩老板,您现在去找他也没用。这样的骗子,这样的骗局,陆某见得多了,他们专挑您这样刚入行的新手下手。如果陆某估计得不错,那宅子定是他花钱租来的,屋里的佣人,也是他花钱雇的。画一脱手,立马卷铺盖走人。您这会儿找去,早已人去宅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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