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止步宁远
远在北京的大明朝廷并不知晓后金汗王努尔哈赤于此战受创的情况。不过身处宁远前线的袁崇焕倒是探知到了实情。朝鲜翻译官韩瑗曾亲临宁远战场。据他忆述后金军败退后,“崇焕即送一使,备物谢曰:‘老将横行天下久矣,今日见败于小子,岂其数耶!’奴儿哈赤先已重伤,及是俱礼物及名马回谢,请借再战之期”。素来轻蔑仇视汉人的努尔哈赤竟会以礼相回,足可看出努尔哈赤对击败自己的袁崇焕还是非常敬重的。纵使是战场上的对手也不妨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更何况是努尔哈赤这样磊落轶荡开基创业的君王。然而相比于后金军的惨重伤亡以及己身遭受的创伤,最让努尔哈赤痛苦的,莫过于宁远之战所带来的精神打击。
纵横沙场四十四年间,始终战无不胜的努尔哈赤竟会败在初历战阵的晚辈袁崇焕手下,而且还让自己身负重伤,这份屈辱来得太过突然太过沉重了。年事已高的老汗王实在难以接受并为此愤恨不已。《清太祖实录》记载,“帝自二十五岁征伐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唯宁远一城不下,遂大怀忿恨而回”。努尔哈赤回沈阳后始终沉浸在宁远之败的屈辱痛苦中,忧愁难眠抑郁难欢不能自拔。《清史稿》有这样一段记载,努尔哈赤曾对诸贝勒困惑不解地说,“朕用兵以来,未有抗颜行者。袁崇焕何人,乃能尔耶!”除了给努尔哈赤心灵带来震撼屈辱,宁远大败也对后金内部也造成很大冲击。多增了大量军政国务都急需努尔哈赤筹虑,用努尔哈赤的话讲,“朕心倦惰”。而沉重的精神压抑反过来又加重了本就严重的伤势。明朝及朝鲜方面都认为,努尔哈赤的死应与宁远之战有着必然关系。《明熹宗实录》即称,“奴酋耻宁远之败,遂蓄愠患疽死”。朝鲜《燃藜室记述》亦载,“(努尔哈赤)因懑恚而毙云”。
就在努尔哈赤伤势不愈急需好生调养安歇时,后金政权再生外部危机。后金于宁远遭至惨败消息传开后,毗邻后金的蒙古察哈尔部和内喀尔喀五部误以为,后金精锐已于宁远全军覆没,明朝与后金势力对比发生改变故而纷纷采取行动。立志与后金争雄满蒙的察哈尔部林丹汗更欲趁此良机加快其统一蒙古步伐,并对周边蒙古各部大举用兵。曾与后金结盟抗明的内喀尔喀五部则转投到明朝一方,还不断袭击后金劫掠人畜财物。对此《清太宗实录》有如下记载,“喀尔喀妄料我军尽殁,专意助明,移师相逼,我遣往科尔沁之使臣,复屡被截劫”。
愤慨至极的努尔哈赤不顾病体沉重,以“后五部落贝勒背盟,私与明和,杀我国斥堠军,献首于明,受其重赏。又屡劫我国使者财货、畜产”为由,于天启六年(公元1626年)四月四日,亲自与诸贝勒大臣统领后金军征讨蒙古内喀尔喀诸部,而这也是努尔哈赤生前最后一次军事行动。后金军在宁远之战中损失确实很惨重,但不管怎么样以后金军尚存实力收拾内喀尔喀五部还是不成问题。内喀尔喀五部中反对后金最为坚决的当属巴林部,其次是炒花部。四月五日,后金军渡辽河。七日,后金军首先对巴林部发起突袭,巴林部被杀得溃不成军。巴林部首领达囊努克寨被四贝勒皇太极射杀,巴林部余众也纷纷向后金投降。继降服巴林部后金军又一鼓作气再攻炒花部,拥兵一万五千余骑的炒花部算得上是内喀尔喀五部中一等一的强部,可无论炒花部实力有多强到底也不是后金军对手。炒花部被后金军袭破,其部众尽皆散亡,一半部众逃归蒙古察哈尔部,另有两千余口投奔明朝袁崇焕处,其余部属人畜悉被后金掠获。随着巴林部、炒花部被后金军相继击破,来自内喀尔喀五部的威胁得到初步遏制。
正当后金全力征讨巴林、炒花两部时,蒙古科尔沁部首领奥巴前来沈阳朝见后金汗。古勒山大战后,努尔哈赤大力招抚曾参与九部联军的蒙古科尔沁部。自此以后蒙古科尔沁部开始与后金不断密切交往,而科尔沁部诸贝勒也频与后金政治联姻。当时林丹汗踌躇满志为统一蒙古不断对其它蒙古各部“兴兵攻掠”,林丹汗兵锋所到之处“服从者收之,拒敌者被杀”,周边蒙古各部同察哈尔部之间矛盾因而迅速激化。为林丹汗咄咄声势所迫科尔沁部加速倒向后金,早在天启四年(公元1624年),不满林丹汗的科尔沁蒙古首领奥巴便主动与后金结盟。因着科尔沁加入后金阵营,林丹汗大怒并率兵征讨科尔沁。奥巴不敌林丹汗,急忙派人向盟友后金告急。天启四年(公元1625年)十一月,努尔哈赤遣人赉送防御方略,并命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率领五千精骑驰援奥巴。最终逼退林丹汗,同时也阻止了科尔沁部遭察哈尔部吞并。蒙古科尔沁部首领奥巴自是对努尔哈赤感激涕零。即使后来后金惨败于宁远,奥巴仍一如既往地坚持对后金友好立场,并于五月亲赴沈阳谒见后金汗王努尔哈赤。对于国势正值低谷的后金而言,科尔沁部首领奥巴的谒见实在是急人之困雪中送炭的义举。二十一日,奥巴即将抵达沈阳时,重病在身的努尔哈赤坚持出城十里亲迎。努尔哈赤也因科尔沁首领奥巴的倾心归附大为欢心。二人再度盟誓除丰厚赏赐外,努尔哈赤又赐予奥巴土谢图汗号。
征讨内喀尔喀诸部的军事胜利及科尔沁首领奥巴的亲临觐见,振奋了宁远大战过后一度陷入低靡的后金国势,但却无法治愈宁远战败带给努尔哈赤身心灵上的沉重创伤。根据清朝官方文献记载,本就创伤未愈的努尔哈赤因积郁不舒而背生痈疽。后世学者大多认为,所谓痈疽(医学上指一种恶性毒疮)应是努尔哈赤的战伤开始恶化。时值七八月份,由于天气炎热导致努尔哈赤伤口化脓进而感染坏血。因病情加重,努尔哈赤于七月二十三日前往清河汤泉沐养,但病情仍不见好转持续恶化。八月初七,随着病情转危,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的努尔哈赤欲与群臣及家眷交代身后之事,乘船顺太子河返回沈阳。天启六年(公元1626年)八月十一日,船行至距沈阳东四十里的叆鸡堡时,时年六十八岁的后金汗王努尔哈赤与世长辞。
爱新觉罗·努尔哈赤是明清之际最为耀眼的风云人物,其一生功过是非也深受后世争议。明朝末年朝政腐败边政废弛,与此同时整个社会动荡难安。努尔哈赤凭借其无比智慧、绝伦勇气和顽强毅力,成功推翻了明朝对东北地区女真人长达两百年的专制统治。统一女真、创建后金、割据东北地区,同时也为清朝的建立奠定了扎实根基。中国历史的走向因之改变,可以说努尔哈赤真正创造了历史。笔者坚信在相同社会环境下,无人能复制努尔哈赤的历史成就。凭其石破天惊的传奇功绩,努尔哈赤无愧为一代英杰,大清王朝的开国太祖。然而作为满族(女真)人的仁君圣主,努尔哈赤却未能摆脱其固有历史局限。对明朝的仇恨和对汉人的偏见,令努尔哈赤成为了汉人眼中不折不扣的大魔头。努尔哈赤对女真百姓恩养如子蹈仁履义,但对汉族黎民却肆意欺凌凶残杀戮。他给女真社会带来了统一和发展,却给辽东大地带来了破坏和毁灭。因着努尔哈赤的固有局限,他虽为千百年不遇的英杰却也只能割据塞外一隅。并在明朝军民的英勇抗争下止步于宁远懑恚而亡。时至今日汉民族仍在情感上不齿于努尔哈赤的种种暴行。不管怎样站在大中华多民族视角,努尔哈赤的确是中华民族的伟大英雄。而努尔哈赤那奋斗不息又毁誉参半的复杂人生,还将会吸引着更多的人去探索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