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剑指海西

在李成梁的纵容和明朝的无视下，努尔哈赤得陇望蜀，接连吞并其它女真部族的同时，也在不断扩张着自家势力。但很快努尔哈赤便在其统一女真诸部的征途上，遇到一方强有力的劲敌，这即是海西女真的叶赫部。叶赫部与努尔哈赤有着姻缘脉络翁婿之亲，照理说双方关系应当十分亲善，叶赫部怎么就和努尔哈赤交恶了哪！这还得从哈达部首领岱善的死说起。

万历十六年（公元1588年），在明开原兵备使成逊的主持谋划下，叶赫部首领纳林布禄娶了哈达部首领岱善的姐姐为妻，而努尔哈赤则迎娶岱善的妹妹阿敏为妻。明朝原本想通过此次政治联姻，达到哈达、叶赫、建州三部相互妥协同时又彼此牵制的效果，这样便可有利于明朝从中操纵获益。但事实却是，叶赫部在遭到李成梁两次沉重打击后仍旧贼心不死，继续妄图称雄海西，而哈达部就是阻碍叶赫部如愿的最大绊脚石。叶赫部打心底儿是必欲除哈达部而后快。叶赫贝勒卜寨长女东哥，又称布喜娅玛拉，美貌异常堪称绝代佳人，有女真第一美女的赞誉。哈达部首领岱善早就爱慕东哥的美貌，万历十九年（公元1591年）正月，叶赫首领卜寨以聘娶其长女东哥为由，引诱岱善赴叶赫部送死。色令智昏的岱善不知计欣然赴叶赫部完婚。在探望已嫁给叶赫贝勒纳林布禄的亲姐姐时，岱善被卜寨、纳林布禄设伏杀害。

岱善是明朝钦定的哈达部首领，杀了岱善明朝势必要兴师问罪。为向明朝有所交待，卜寨、纳林布禄两兄弟推责于他人，将擺思哈等二人当做杀人凶手捉起来交给朝廷处置。此时的明朝已然昏聩不堪，竟被卜寨、纳林布禄两人连蒙带骗戏耍得团团转。明朝不仅未详细究查事情真相，反以卜寨、纳林布禄“侦虏”有功，允许二人袭承清佳砮、杨吉砮的都督之职。岱善一死，海西女真的亲明势力尽数清无，哈达部悉归旧主孟格布禄。此时的哈达部几经反复折腾，其势力已然大幅骤减。加之孟格布禄也早为叶赫部所操控，曾经强盛的哈达部就此附从于叶赫部，叶赫称雄海西女真的夙愿终于得以实现。然而岱善的亲妹妹也是努尔哈赤的妻子阿敏，前往叶赫部参加兄长婚礼。不想正赶上兄长岱善遇害，目睹实情的阿敏伏尸嚎啕大哭。不愿真相外泄的叶赫贝勒卜寨遂将努尔哈赤的妻子阿敏软禁起来，于是两家由此结怨。

还是万历十九年（公元1591年）正月，就在叶赫部谋害岱善，染指哈达部的同时，努尔哈赤派兵攻伐长白山三部女真之一的鸭绿江部，很快建州兵便灭鸭绿江部而还。看到努尔哈赤统一满洲本部后，又欲吞并长白山三部。即使作为海西女真中最为强大的部族，叶赫部仍旧能够感受到来自建州女真的不断威胁和阵阵寒意。就在三年前，依先主杨吉砮生前所许，叶赫部结姻努尔哈赤，叶赫贝勒纳林布禄亲送胞妹孟古至建州完婚。诚如叶赫先主杨吉砮所夸，孟古容貌美若天仙、翩若惊鸿，品性也是淑娴端庄、蕙质兰心。嫁给努尔哈赤后，孟古用自己的轻柔体贴，温润着努尔哈赤那颗饱经刀光剑影和凛冽风霜的王者雄心，并为努尔哈赤生下一个极其优秀的儿子，即后来的清太宗皇太极。待到努尔哈赤的结发之妻佟春秀病故，孟古成了努尔哈赤最钟爱的女人。别看孟古得享着丈夫专宠但她却从不干涉丈夫的军国政事，平日唯求尽心相夫教子。这也等于破灭了叶赫部欲通过政治联姻来控制努尔哈赤的图谋诡计。

为遏制努尔哈赤势力的不断扩张，叶赫部的两位贝勒决心使用武力，彻底解决来自建州的威胁。卜寨、纳林布禄两次遣使至建州主动寻衅滋事不说，为壮大声势，叶赫部又联合哈达、辉发两部一起向努尔哈赤施压。以双方“亲如一家”为由，要求建州割让“额尔敏、扎库木”二地，否则便要兵践建州之地。震怒之下的努尔哈赤抽刀断案愤然表示绝不屈从，至此一场争夺女真霸主的大对决已不可避免。当时，叶赫、建州并为东北地区女真族群中实力最强的部族。无论谁胜出，胜者都将担负起统一东北女真的重任。而这也会彻底打破两百年来，女真各部分裂内耗为明朝操控制衡的局面。照理说身为宗主的明朝理应深知其中利害，绝不该坐视不管。况且明朝在辽东还驻有较强的军事力量，只要及时出击加上指挥调度得当，明朝是完全可以平息渐进失控的态势的，并长期维持叶赫、建州两部势均力敌的对峙局面。亦或明朝能够先知先觉，全力支持叶赫部，那努尔哈赤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但事实是明朝根本没有出兵干涉，而是忙着在朝鲜打仗。万历二十年至二十六年（公元1592年-公元1598年），整整六年间受援朝抗倭所累，明朝驻辽东的明军大多调往朝鲜去与倭寇鏖战，辽东兵力为之空虚。到这份儿上，明朝也再无精力去顾忌女真各部族之间的火拼了！即已摆脱明朝束缚，叶赫、建州两部俱各摩拳擦掌、全力一搏。东北女真终于迎来从分裂走向统一的历史转折点。

不可避免的大战来临之前，双方试探性地先交下手。万历二十一年（公元1593年）六月，叶赫部纠结哈达、乌拉、辉发四部兵马往劫建州户布察寨。闻讯后努尔哈赤率兵追击，进至哈达部的富尔佳齐寨时遭遇哈达贝勒孟格布禄所部。像孟格布禄这等庸庸碌碌的公子哥，怎么可能会是久经战阵且又用兵老练的努尔哈赤对手。孟格布禄轻易中了努尔哈赤的诱敌之计，所部人马很快被建州兵杀得人仰马翻。厮杀中孟格布禄落马倒地，换上部下坐骑狼狈逃窜。富尔佳齐之役小胜壮大了努尔哈赤建州兵声势，也彻底激怒了海西女真各部。为能打败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又联合了更多的盟友。原来建州女真崛起后，除对周边部族构成严重威胁外，努尔哈赤还通过贿买明朝官吏，垄断抚顺、清河的马市贸易，此举极大损害了其它女真、蒙古部族经济利益。于是在叶赫部积极运作下，海西女真的叶赫、哈达、乌拉、辉发四部，与尚未被努尔哈赤征服的长白山女真朱舍里、讷殷两部，以及锡伯、卦尔察和蒙古科尔沁部结成九部联盟。联盟推举叶赫贝勒卜寨、纳林布禄为盟主，合兵进讨九部共同的敌人建州女真。

为拉拢乌拉部加入九部联盟，叶赫贝勒卜寨再次祭出手中的大杀器，将自己的长女东哥许与乌拉部首领满泰之弟布占泰为妻。得允聘娶后，早就爱慕东哥倾国倾城美色的布占泰真是大喜过望。作为乌拉部的二号首领，布占泰亲率三千乌拉兵听命于叶赫部军帐之下，而乌拉部也被牢牢捆绑在叶赫部的战车上。在古代社会，从属于男权的女人往往会成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东哥就是如此，作为柔弱无助的女人，她无力左右父亲为她安排的命运，唯有听命屈从。尤其先前卜寨丝毫不顾长女东哥的感受，拿她设下美人计诱杀哈达贝勒岱善。不过对于父亲此次安排的婚姻，美女东哥还是非常满意的。年轻的布占泰文武双全、一表人才，东哥对布占泰那叫一见钟情，心中整日祈盼着布占泰能早些得胜凯旋，将其迎娶回乌拉部。然而命运竟是如此得无情，这看似美满的一段因缘，实不过是东哥多舛人生的一幕蜃景而已。

万历二十一年（公元1593年）九月，叶赫、哈达、乌拉、辉发、科尔沁、锡伯、卦尔察、朱舍里、讷殷九部的三万联军，兵分三路杀向建州佛阿拉城。努尔哈赤的建州兵此时只有一万，在兵力上完全处于劣势。得知敌军将至后，努尔哈赤抢先率建州兵进至托克索寨津渡处。而后命令建州兵去掉笨重的护甲，改换轻装上阵，又派部将兀里堪前去探查敌人虚实。通过讯问擒获的叶赫士卒，努尔哈赤方面了解到九部联军的详尽部署，以及敌人兵力要三倍于己。汹涌敌情着实令建州兵将闻之色变，但却丝毫没有吓到努尔哈赤。针对九部联军杂乱不一、号令不齐的弱点，努尔哈赤冷静分析道，“尔众无忧，我不使汝等至於苦战。吾立险要之处，诱彼来战，彼若来时，吾迎而敌之；诱而不来，吾等步行，四面分列，徐徐进攻。来兵部长甚多，杂乱不一，谅此乌合之众，退缩不前，领兵前进者，必头目也，吾等即接战之，但伤其一二头目，彼兵自走，我兵虽少，并力一战，可必胜矣”。努尔哈赤一番极为透彻的剖析，直接点明此次交战破敌关键所在，同时也安抚了建州将士不安情绪，大大提升己方军心士气。

再说九部联军仗着人多势众气势汹汹杀将而来，却不想刚一开战就碰到了硬钉子。在对建州扎喀城、黑济格城的先后围攻中，二城均未能克取，不得已顿兵于黑济格城下。九部联军的裹足不前，给了努尔哈赤一个宝贵战机。努尔哈赤迅速引军进至黑济格城东南的古勒山，并抢先布阵于古勒山的险要地段。九月的古勒山在秋风的吹拂下，泛出阵阵萧瑟之情和肃穆颜色。险峻的古勒山上，那座被李成梁焚毁的古勒寨废墟依旧清晰可见。上苍的安排竟是如此巧合，努尔哈赤的外公王杲就是败亡于此，而努尔哈赤的祖父、父亲也都惨死于此。现今还是在这座以天险峭壁著称的古勒山下，努尔哈赤却要排兵布阵，同九部联军展开生死对决。

待布阵完毕后努尔哈赤派猛将额亦都率百人小队，进至黑济格城下挑战九部联军。在额亦都且战且退的引诱下九部联军舍黑济格城而去，如潮水般涌向在古勒山前严阵以待的建州兵。受地形限制九部联军数量虽众但不能全面展开，只得排着一字长蛇队形发起进攻。于是乎，九部联军的兵力优势被不利地形巧然化解。身为盟主的叶赫两位贝勒当仁不让，率领叶赫兵冲在最前。但此时建州兵已经抢占各处险要地段，九部联军只能从古勒山北面开阔地带仰攻占据山顶的建州兵。建州兵凭借所据险要顽强扼守，地势不利的九部联军遭到大量杀伤。

为鼓舞己方士气，也为打破战场上不利局面，叶赫贝勒卜寨挥刀驱马率先冲向山顶。不想卜寨所乘战马被建州兵预先布置的滚木绊倒，卜寨狠狠从马上摔在地上，还没等他起身缓过神来，一个名叫吴谈的建州兵突然窜出隐身的草丛，飞身骑到卜寨身上将他杀死。正如努尔哈赤战前所料，九部联军数量虽众却“部长甚多，杂乱不一”。又因缺乏有效统一指挥，必然无法适应战场态势的突然改变。往往只是一个突发事件，便可导致整个战势转向全面溃败。卜寨被杀令叶赫贝勒纳林布禄惊厥坠马，叶赫兵将也跟着嚎啕痛哭。联军其余各部酋长皆为这突然一幕吓得心惊肉跳，哪还想什么整军再战，九部联军由是军心大乱。努尔哈赤立即抓住这转瞬即逝的宝贵战机，迅速督率古勒山上的精兵连同先前埋下的伏兵一齐奋勇杀出。

九部联军已然士气涣散，再无力抵御建州兵的猛烈攻势。短兵相接后，九部联军被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根据《清太祖实录》记载，就连战场上的沟渠都被九部联军的尸体壅塞住。生死关头，联军各部酋长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俱都仓皇作鸟兽散。蒙古科尔沁部贝勒明安慌不择路不慎陷马于泥泞之中，情急之下，明安贝勒脱甲弃鞍体无片衣，赤身骑裸马狼狈狂奔。唯有乌拉部的二号首领布占泰年少气盛，率领乌拉兵逆众而上直扑建州兵。不得不说，正是布占泰的冒死反击有效掩护了其它各部败兵撤退，但他和本部人马也因此陷入绝境。乌拉部将士死伤惨重不说，布占泰自己也因坐骑被建州兵布置的绳索绊倒而被生擒。努尔哈赤深知“宜将剩勇追穷寇”的道理，在解决布占泰的顽抗后，努尔哈赤率领建州兵继续奋勇追杀，一路追击至哈达部钗哈寨南一个叫做渥黑运的地方。直到天黑，努尔哈赤方才收兵回城。

至此，古勒山大战以努尔哈赤的完胜而告终。努尔哈赤以少胜多，斩杀叶赫贝勒卜寨及九部联军四千人，缴获战马三千匹，铠甲一千副。此番大战彻底改变了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之间的力量对比，海西四部女真由此一蹶不振直至最后灭亡。努尔哈赤则一战成名，从此“军威大震，远迩慑服”，成为名副其实的女真第一雄主。携古勒山大胜余威，同年十月，努尔哈赤以朱舍里部参加九部联军为由，发兵征讨朱舍里部。很快就灭了朱舍里部，俘虏朱舍里部首领纡楞格。同年闰十一月，努尔哈赤兵锋再指同样参加九部联军的讷殷部。讷殷部首领搜稳、塞克什集中七个村寨的部众，于佛多和山城作困兽之斗。额亦都、噶盖、安费扬古三将率一千建州兵猛攻三个月，克取佛多和山城，斩杀讷殷部首领搜稳、塞克什。算上先前征服的鸭绿江部，长白山三部女真已俱为努尔哈赤所并。经过十年艰苦血战，努尔哈赤终于将曾经四分五裂的建州女真整合统一。与此同时，努尔哈赤麾下建州兵马也扩充至一万五千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