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海东盛国
然而唐渤友善交往的开局没持续多久双方关系便迅速恶化起来，以致于唐朝竟与治下忽汗州（渤海国）剑拔弩张兵戎相见。究其原因还是唐代羁縻制度存在着明显弊端，由于地方羁縻州府享有很高自治权，一旦地方羁縻州势力过大就容易出现尾大不掉的情况。轻者对朝廷阳奉阴违甚者敢与朝廷公然对抗，而这也是管控力度松懈的羁縻统治所无法弥补的制度缺陷。
当唐朝迎来开元盛世进入至国势全盛期时，渤海国也在东北地区迅速崛起成为雄踞一方的“海东盛国”。很显然渤海国国力增强，激起了渤海第二任君主大武艺的勃勃野心。不同于自幼在唐朝营州长大的父亲大祚荣，作为逃离营州后出生的第二代粟末靺鞨，大武艺对唐朝感情较为生疏，没有那么强烈的尊崇和亲善之情。继位后大武艺不再奉唐朝为正朔并擅自建元仁安，但为继续同唐朝经贸中获利，渤海国在与唐朝交往时仍然使用唐朝开元年号。同时大武艺在位期间对内积极强化自身统治，初建渤海军制积蓄国力，对外不断开疆拓土打得周边部族无不畏服。因而《新唐书·靺鞨传》才会有如下记载，“斥大土宇，东北诸夷畏臣之”。
大武艺种种不敬之举定然令唐朝极为不满。为遏制渤海国不断向北扩张态势，开元十六年（公元728年），唐朝在渤海国北方的黑水靺鞨设立黑水都督府。以当地最大部落为黑水府，册封其首领为都督，赐姓李氏，名献诚，授云麾将军兼黑水经略使，同时唐朝派驻长史就其部落监领之。史载，黑水都督府辖地“南距渤海，北、东际于海，西抵室韦，南北袤二千里，东西千里”。即今黑龙江中下游南北，乌苏里江以东至海，包括库页岛在内的广阔区域都被纳入唐朝版图。黑水都督府建立不啻于给了正急于北进的渤海国当头一棒，也使得双方矛盾迅速激化。野心勃勃的大武艺不肯就此屈服，为争夺北方黑水靺鞨大武艺派遣母弟大门艺和母舅任雅领兵攻打现属唐朝治下的黑水靺鞨。这也意味着渤海国不免要与唐朝直接军事对抗。
大武艺轻启战端，引发渤海国内亲唐势力的严重不满。大武艺的弟弟曾入侍唐朝做过质子大门艺苦心劝谏道，“黑水请唐家官吏，即欲击之，是背唐也。唐国人众兵强，万倍于我，一朝结怨，但自取灭亡。昔高丽全盛之时，强兵三十余万，抗敌唐家，不事宾伏，唐兵一临，扫地俱尽。今日渤海之众，数倍少于高丽，乃欲违背唐家，事必不可”。然而大武艺早就被称雄争霸的美梦迷住心窍，此时哪还能听得进去他人劝说。盛怒之下大武艺不仅派其它将领替换大门艺，还欲将弟弟召还加以杀害，大门艺迫于无奈只得弃军逃归唐朝。不依不饶的大武艺遣使唐朝请求唐玄宗杀死大门艺，唐玄宗当然要保大门艺了。但唐朝正与周边吐蕃、突厥、契丹、奚等政权激战正酣，唐玄宗不愿此刻同渤海国闹翻于是找个借口随便敷衍了过去。
眼见所求无果，开元二十年（公元732年）九月，大武艺一意孤行命渤海军队水陆并发进犯唐朝。根据《渤海国记》记载，水路由张文休率海盗进犯登州杀死唐朝刺史韦俊。陆路为渤海军主力由大武艺亲自率领进至马都山（今河北东部）一带袭扰唐边。渤海公然违逆悖反朝廷，唐玄宗闻讯大怒命右领军将军葛福顺带领军队前去救援登州，击走渤海水军。又命唐将乌承玼迎战陆路进犯的大武艺。乌承玼与其族兄乌承恩久经战阵都是战功卓著的沙场骁将，号称“辕门二龙”。尤其在对两番作战中，二人屡次击败桀骜不驯的契丹、奚两族。当大武艺领渤海军由陆路来犯时，乌承玼吃准了渤海乃敝履小国实力不济，若不能做到因粮于敌以战养战的话断难长期维续战事。故而面对迫切求战的渤海军乌承玼并不急于与其交锋，而是在坚壁清野的同时指挥唐军“窒要路堑以大石亘四百里”。乌承玼这招拖延战术非常奏效直接打中渤海军要害罩门，大武艺求战不得又难以维继，终因“师不得进”唯有悻悻撤军而返。
渤海国不过边鄙小邦且还是唐朝治下的忽汗州，此番竟敢如此猖狂悖逆犯上。正值开元盛世的唐朝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被激怒的唐玄宗先是将渤海国入侍质子王弟大朗雅贬逐“南鄙”，而后命令唐军出击讨逆。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正月，唐玄宗派遣大门艺前往幽州调集军队讨伐大武艺，同时又令新罗起兵直逼渤海国南境，黑水靺鞨、室韦也以五千骑兵为唐军助战。平心而论唐玄宗在统治前期励精图治任贤用能，其麾下云集着一批贤臣良将而该时期唐军也尤为骁勇精悍，若唐军真与渤海军对阵渤海国恐怕是凶多吉少。不想恰逢天降大雪，雪深一丈有余使得山路阻塞。唐朝讨逆刚刚开始就因过半士兵冻伤冻死，不得不无功撤返。开皇十八年（公元598年），隋文帝曾遣三十万大军进攻高句丽。因逢雨季道路泥泞粮草供应不上，导致隋军先是缺乏粮草后又罹遭疫病横生，尚未交战隋军即死十之八九。没想到这一幕居然又在征讨渤海国的唐军身上重演。笔者判断此战中唐军损失并不大，起码无碍于态势格局可唐玄宗仍旧愤恨难平。话说大武艺无功退返后同样咽不下这口恶气，又派人赴洛阳行刺大门艺但未能得逞，刺客也尽被唐朝捕获，唐玄宗为泄愤下令将刺客全部处死。
于是乎，唐朝与渤海国之间唯一一次武装冲突就这样突兀地结束了。双方刀光剑影横眉相向，可你来我往除了渤海国从海路对登州骚扰外双方谁都没打成。非常有意思的情况出现了，《渤海国记》对渤海国此战损失言语避讳。而素来客观公正即使打了较大败仗也不讳言，俱都如实记载的唐代文献对己方损失的记述也很简略，只一句“属山阻寒冻，雪深丈余，兵士死者过半，无功而还”。笔者观点，这是因为此次冲突历时很短规模也小，再有双方损失都很有限，对时局造成影响很是轻微所致。尤其对唐朝而言，此次冲突根本无法与唐朝同突厥、吐蕃、契丹的诸多大战恶战相提并论。或者说唐朝压根就没把这次冲突看得有多重，所以唐朝文献记载才会如此简略。同时我们也能合理推断，此次冲突中渤海国损失也应不大。否则唐朝方面一定会大书特书己方斩获与战果。不过相对而言唐朝损失还是要比渤海国略多一些。
别看此次与唐朝交锋中渤海国未曾吃亏，可那不过纯属侥幸而已。因为就在唐渤冲突期间，唐朝凭借雄厚国力在其它方向上取得一系列辉煌胜利，一下子就把气焰嚣张的大武艺深深震慑住了！首先，曾经北方强国后东突厥汗国国势日益衰落。为缓和内外交困局势后东突厥毗伽可汗主动向唐朝求和，谦逊地表示“请父事天子”，并在唐蕃冲突中识相地站到唐朝一边。毗伽可汗竭力想平稳内部动荡局势，却还是于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死于突厥内讧，毗伽可汗死后后东突厥汗国加速瓦解。其次，西部强国吐蕃也不敌唐朝发起的凌厉攻势。开元年间，吐蕃先后在武街、松洲、九曲、青海湖、瓜州、渴波谷、祁连城，数度惨败于唐朝。尤其开元十七年（公元729年），唐朝名将信安王李暐攻取石堡城（即第一次石堡城之战），把吐蕃打得丧魂落魄。吐蕃被迫于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向唐朝祈和，情愿放弃曾经坚持的对等国礼，同唐朝签订很是屈辱的赤岭之盟。再有，就在大武艺举兵犯唐的同一年，即开元二十年（公元732年）三月，唐幽州长史赵含章被困白山，唐将乌承玼出兵解救。此战乌承玼先是一举击败契丹、奚两番联军，随后信安王李暐率唐军主力及时赶到，李暐抓住有利战机乘胜奋勇追击，大破契丹、奚诸部俘斩敌虏甚众。契丹叛首可突于率残部远逃，其余众流窜山谷，奚酋李诗琐高率五千余帐投降。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调任幽州的唐朝名将张守珪平定契丹，契丹首领可突于被部下李过折所杀传首东都，契丹叛乱暂告一段。
眼见后东突厥、吐蕃这两大强国，还有强悍的契丹、奚两番先后落败于唐朝。曾经头脑发热还雄心壮志不已的大武艺终于冷静下来。至于原因有二：其一、在与唐朝冲突中渤海国在军事上确实没吃什么亏，但双方冲突导致渤海国赖以为命的与唐朝朝贡贸易中断。虽说渤海国也能与新罗、日本通商贸易，可对唐朝贡贸易收益却是最为丰厚的，同时也是渤海国极其重要的经济来源。即便渤海国能在军事上小胜，相比于失去的巨大经济收益那也是得不偿失。其二、大武艺也意识到，唐朝异常强大不是渤海国所能挑战的。是时候见好就收了否则待唐朝腾出手来，渤海国下场绝不会比被打残的契丹好多少！且不说唐朝先前给予的政治优惠都会泡汤，只怕渤海国和渤海王也要被废黜。权衡利弊后，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大武艺派使臣大诚庆赴唐朝向唐玄宗俯伏谢罪。当时唐朝正集聚全力攻打北方后突厥和西部吐蕃，唐朝也不愿在渤海国方向分散过多精力，故而唐玄宗宽宏地颁下敕书予以赦免。作为回应大武艺撤兵并送还唐朝俘虏，唐朝亦对其进行赏赐。唐朝与渤海国之间隶属关系得以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