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民族起源
隋代,靺鞨各部大都受到高句丽蛮横挤压和奴役,其中包括与高句丽交战不胜的粟末靺鞨。开皇年间(公元581年—公元600年),部分粟末靺鞨因不愿受制于高句丽,南下归附隋朝。大业元年(公元605年),粟末靺鞨酋长突地稽与其兄瞒咄,率领所属的厥稽、忽赐来、窟突始、悦稽蒙、越羽、步护赖、破奚、步步括利八部,共约“胜兵千余人”。自扶余城(今吉林农安)西北举部南下投奔隋朝,后被安置于营州一带。待至唐朝建立,武德年间,又有一批粟末靺鞨遣使进贡并请求内附。唐朝将这批内附粟末靺鞨统统划给突地稽统辖。酋长突地稽也由此成为隋末唐初内附中原的粟末靺鞨族众首领。入侍唐朝后突地稽恪尽职守还履建功勋,先后荣任燕州总管、蓍国公、右卫将军等职,成为唐朝引以为重的一方封疆重臣。
至于那些没有南迁而是留在故地的粟末靺鞨,他们与白山、伯咄、安车骨、号室诸部靺鞨被迫先后沦为高句丽附庸。此前北魏天赐二年、后燕光始四年(公元404年),高句丽击败时值昏君慕容熙主政的后燕,攻占辽东地区。辽东地区自古就是汉人世居之地,亦属汉人传统势力范围。高句丽侵夺辽东之举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彻底激怒了以华夏正统自居的中原王朝。随着南北朝大分裂时代结束,完成内地统一的隋唐两朝为夺回辽东故土,都曾不留余力地发动征讨高句丽的战争。本属同族血脉的靺鞨各部也被强行划分到中原王朝、高句丽两个不同阵营中。在后来隋唐两朝对高句丽的战争中,处境可怜的靺鞨人非常不幸地沦为敌对双方共同驱使的马前卒和炮灰。尤其高句丽“常以靺鞨锐兵居前”或“每战,靺鞨常居前”。史载,开皇十七年(公元597年),高句丽婴阳王联合粟末靺鞨攻击隋朝冀州道的军事驻地。开皇十八年(公元598年),高句丽婴阳王又策令“靺鞨之众万余骑寇辽西”,但被隋营州总管韦冲击退。而隋炀帝三征高句丽时,粟末靺鞨酋长突地稽亦奉诏率本部兵马随隋军参战。
唐太宗李世民继位后励精图治。对外攻灭东突厥、薛延陀,降服西域设立安西四镇,为北方各族共尊为“天可汗”。对内劝课农桑、休养生息使得国泰民安,开创流芳百世的唐初治世“贞观之治”。一番杰出作为,为此后唐朝的百年盛世奠定坚实基础。然而即便缔造如此丰功伟绩,唐太宗心中仍就念念不忘着尚为高句丽窃据的汉疆旧土辽东。待至扫平其它方向威胁后唐太宗决意起兵再征辽东。贞观十八年(公元644年)七月,唐太宗特命幽州、营州二都督发州兵,以及契丹、奚、靺鞨部众出击辽东作为试探。又经充分准备唐太宗正式以高句丽占据的“辽东”为“旧中国之有”,今“九瀛大定,唯此一隅”为由下诏征讨高句丽。
此番出征唐太宗凭借“天可汗”之尊,号令新罗、百济、奚、契丹分道进击高句丽,又命兰、河二州的归降胡人随唐军出征。在唐朝征调的众多少数民族仆从武装中,笔者认为,奉唐太宗之命出击辽东的靺鞨兵马数量不会很多。起码没有唐军中突厥、契丹、奚等部族兵马多。而且在唐朝众多少数民族仆从武装中,些许靺鞨兵马也算不得什么主力。但对高句丽而言情况却不是这样,精于射骑的靺鞨士卒,那可是高句丽军事力量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
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唐太宗李世民亲统十万唐军精锐分从水陆两向杀来。高句丽旋即驱使治下的泊咄、安车骨、白山等部靺鞨,赶来驰援抵抗唐军。其中最为积极的当属白山靺鞨,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当然有其深层原因。相比于其它靺鞨诸部,白山靺鞨居于长白山地区在地理上距离高句丽最近。地理位置靠近既加深了高句丽同白山靺鞨交往,同时也密切了双方政治联系,故而文献会有这样明载,白山靺鞨“素附于高丽”。六月,高句丽北部傉萨(相当于唐朝的都督)高延寿和南部傉萨高惠真,统率十五万(一说二十五万)高句丽、靺鞨联军驰援正被唐军围困的安市。别看高句丽、靺鞨联军当面唐军只有六万众,但在唐太宗君臣杰出指挥下,唐军战力发挥得超凡神勇,硬把占据兵力优势的高句丽、靺鞨联军杀得死伤过半。仅二十二日的交战中高句丽军就被斩首两万余级,另有四万残部被唐军死死围困。见突围无望,二十三日,高句丽主将高延寿、高惠真放弃抵抗,率士卒三万六千八百人投降。
唐太宗对投降的高句丽俘虏表现得非常宽宏大度。俘虏中“简耨萨已下酋长三千五百人,授以戎秩”而后掳往中原,其余人等悉数释放“使还平壤”。但对于俘获的靺鞨士兵,素以豁达著称的唐太宗却变得异常残忍决绝。太宗皇帝竟然下令,将白山、泊咄、安车骨三部靺鞨兵“三千三百人”尽数坑杀。要知道当时各部靺鞨总共也没多少人,根据《北史》记载,白山靺鞨“胜兵并不过三千”。再考虑到除了遭到残忍活埋的三千三百靺鞨俘虏外,还有很多靺鞨士兵已经阵亡于两军厮杀。高句丽治下的靺鞨各部,尤其是白山靺鞨为这场本与靺鞨民族毫无干系的战争,付出了极为惨重代价,而这也正是沦为炮灰的最大不幸和最可悲之处。
说到这里问题就来了,堂堂天可汗为何不肯放过可怜的靺鞨俘虏哪!究其原因有二:
其一、靺鞨士兵在高句丽军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太宗皇帝不愿放虎归山。正如前文所提,靺鞨士卒精于弓马骑射且还逞勇好斗。凭借娴熟骑射技艺和高昂作战士气,靺鞨士卒每战必为高句丽军先锋。北魏皇兴二年(公元468年),高句丽曾征调靺鞨兵一万攻取新罗悉直州城,可见靺鞨士兵在高句丽军事力量中有着何其重要地位。在唐朝对高句丽的战争中,高句丽的靺鞨骑兵屡屡袭扰唐军,使得唐军一度陷于腹背受敌境地。根据《资治通鉴》记载,当高延寿、高惠真统引大军驰援安市时,唐太宗曾与群臣分析,“今为延寿策有三:引兵直前,连安市城为垒,据高山之险,食城中之粟,纵靺鞨掠吾牛马,攻之不可猝下,欲归则泥潦为阻,坐困吾军,上策也;拔城中之众,与之宵遁,中策也;不度智能,来与吾战,下策也。卿曹观之,彼必出下策,成擒在吾目中矣!”从中可知唐太宗最为忌惮的,就是靺鞨骑兵对唐军的不断袭扰,尤其是对唐军后勤补给的威胁。平时想要消灭这些靺鞨骑兵非常不容易,现在俘获如此多的靺鞨骑兵,唐太宗又怎么会放虎归山。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其二、太宗皇帝要借靺鞨俘虏杀鸡儆猴、敲山震虎。靺鞨士兵就是再骁勇善战,其仍不过是唐朝、高句丽双方手中一枚棋子而已,他们的生死荣辱只在双方君主喜怒哀乐之间。说句实在话,唐太宗跟这些靺鞨战俘并无什么深仇大恨,也根本用不着杀他们。如果不想释放他们,完全可以把他们掳至内地或者干脆编入到唐军靺鞨部队中。但作为一个政治家,太宗皇帝需要考虑到更多事情。当时唐军顿兵于安市城下而且攻城毫无进展。为求破解困局,唐太宗既想用铁血手腕震撼高句丽上下抵抗意志;又想以怀柔手法收服高句丽人心令其感恩怀德;同时他还不想激起高句丽同仇敌太的情绪以及誓死不降的决心。故此太宗皇帝才会在安市城下,宽宏大度地赦免了高延寿、高惠真等降将并释放高句丽俘虏。只为感化民心让高句丽民众知晓,若肯归降必受优待可保性命无虞。同时唐太宗又无情地活埋了全部靺鞨战俘,就是为要瓦解高句丽国人抵抗意志,让敌众明白若是执意抵抗唐军断无生路可言。白山靺鞨等部只是高句丽治下的附属仆从并非高句丽本族百姓,即便杀光了靺鞨战俘,高句丽人也不至有丧亲之痛,唐太宗自然不用担心会激起高句丽军民反抗情绪。只是唐太宗此举确有欺软怕硬之嫌让人多少有些不耻!可谁叫在唐朝、高句丽两雄相争格局中,寄人篱下的靺鞨人毫无地位可言哪!可怜的靺鞨战俘最终沦为大国博弈的牺牲品,一只供唐朝杀掉儆猴的倒霉鸡。
然而太宗皇帝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的伎俩只成功了一半。唐军于安市城下覆灭高句丽援军及尽屠靺鞨俘虏后,“高丽举国大骇,后黄城、银城皆自拔遁去,数百里无复人烟”。但坚守安市的城主(后世朝鲜小说中定名为杨万春)却并没有被唐太宗这招恩威兼施吓倒,依旧率领城内军民殊死抵抗,唐军至终久攻而不能下。此后深秋将至辽东一带早寒,草枯水冻军粮将尽。九月十八日,太宗皇帝被迫下令班师还朝。未能攻下安市城让唐太宗由衷敬佩安市城主。根据《资治通鉴》记载,唐军班师时,“乃耀兵于安市城下而旋,城中皆屏迹不出。城主登城拜辞,上嘉其固守,赐缣百匹,以励事君”。这大概就是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吧!四年后太宗皇帝病逝,一代千古帝王含憾故去,而唐朝与高句丽之间的战争却没有就此停止。
高宗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冬十月,高句丽再次驱使靺鞨兵进犯辽西地区的契丹人。此时的契丹人早已经归附唐朝,隶属唐松漠都督府管辖。高句丽胆敢侵犯唐朝治下契丹人,说白了就是在公然挑衅唐朝。但高句丽未曾料到契丹人凶悍无比一点都不好惹!在松漠都督李窟哥统领下,契丹人憋足了劲在新城大败来犯的靺鞨兵。根据《新唐书》记载,“(高句丽王高藏)藏以靺鞨兵攻契丹,战新城,大风,矢皆还激,为契丹所乘,大败。契丹火野复战,人死相藉,积尸而冢之”。大战过后契丹遣使向朝廷告捷,唐高宗闻讯大为兴奋“露布于朝”。
第二年,靺鞨又被高句丽裹挟会同百济侵扰新罗。新罗不能相敌危在旦夕,唐朝见状,急忙派遣营州都督程名振、左卫中郎将苏定方发兵征讨高句丽,唐朝灭亡高句丽、百济之战的帷幕也由此正式拉开。自此之后唐高宗先后数次对高句丽用兵,其中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唐高宗再遣契苾何力、苏定方等统率十万唐军进攻高句丽。此战中靺鞨兵又被高句丽推到抵御唐军最前沿。根据《旧唐书》记载,高句丽统帅渊盖苏文“请高句丽兵十五万屯辽水”,又“引靺鞨数万据南苏城”。但由靺鞨士兵据守的南苏城,很快就被唐将契芯何力“奋击破之,斩首万级”。笔者认为,《旧唐书》关于南苏城靺鞨士兵数量未免有些夸大。以当时靺鞨族群总人口而论,城中靺鞨兵无论如何也达不到数万之众,除非是算上老幼妇孺的全体部众。但有一点可信,那就是南苏城破后作为高句丽炮灰,靺鞨人再度遭到唐军无情屠戮。
乾封元年(公元666年),高句丽权臣渊盖苏文去世。渊盖苏文诸子不和祸起萧墙导致高句丽发生内乱,这就给了唐朝绝佳可乘之机。渊盖苏文长子泉男生不满弟弟泉男建夺权,转而向唐朝投诚求援。唐高宗派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辽东道安抚大使,领兵救援泉男生。随后各路唐军齐头并进,兵锋所指势如破竹横扫高句丽。至总章元年(公元668年),唐朝终于灭亡东北地区一方强权高句丽。获胜后唐朝将其境划分为九都督府、四十二州、一百县,于平壤设安东都护府,任命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为检校安东都护,领兵两万镇守高句丽故地。
高句丽既已灭亡最令唐朝头疼的,莫过于如何消平不服王化的高句丽遗民不断造反。当时高句丽故地民众人心不顺屡屡发生叛乱。咸亨四年(公元673年),高句丽余众起事反叛,大批忠于高句丽的靺鞨人也参与到其中。唐朝特派燕山道总管、右领军大将李谨行(粟末靺鞨首领突地稽之子)前往平叛。显然,高句丽故土的靺鞨人对李谨行的粟末靺鞨出身并不感冒,李谨行刚于瓠芦河(今朝鲜洛江中游)之西大破高句丽叛众,很快“高丽引靺鞨”叛众又转去猛攻李谨行妻刘氏所在的奴城(今平壤西北)。为安抚高句丽故土遗民及靺鞨族众,仪凤二年(公元677年),唐高宗册封时已被虏至内地,任工部尚书的高句丽末代君主高藏为辽东都督,命其重返高句丽。寄望高藏重返故土能安抚当地民众稳定局势,哪知返回高句丽的高藏竟然暗自勾结靺鞨人谋反。最终事泄而谋不成,高藏被唐朝流放四川邛州,后来死于贬所。
为彻底杜绝高句丽遗民反抗,被彻底激怒的唐朝开始大规模向外迁徙高句丽遗民。原高句丽统治民族高句丽人更是此番重点迁徙对象。上至高句丽王公大臣商旅名流,下至百姓中身强力壮者都被强制迁往内地,唯有少数“弱窭者留安东”。根据学者考证,高句丽国内生活着高句丽、汉、靺鞨等民族,还有少量契丹人、突厥人、新罗人、百济人。在对唐朝战争中高句丽军至少战殁20万,高句丽灭亡后,高句丽总人口仍有69.7万户,约350万口,其中高句丽人约100万(亦说为110万)。至于被掳往内地的高句丽人数量,学术界认为少则34.5万,多则50余万。后来随着新罗向半岛北部不断扩张,高句丽南方小部分人口成为了新罗属民,数量约有19万。剩余的高句丽人中流入突厥至少10万;流入靺鞨及后来渤海国的,亦不少于15万;另有不到2000人流入日本;至于能侥幸留居故地的高句丽人仅仅约万余人。
就这样随着高句丽政权国灭政熄,曾经的高句丽人作为一个民族从此彻底淡出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