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世上没有后悔药

建国元年正月朔日，王莽率领公侯卿士捧着新制的太皇太后御玺，送给王政君，去掉了汉朝的名号，恭称王政君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这一天，为几百人授任了卿大夫、侍中、尚书官职，凡是刘姓皇族担任郡太守的，却都调任了谏大夫。

王莽道：“天无二日，土无二王，此乃百代帝王不易之道。汉朝的诸侯有的称王，以致于四方外族也仿照这样称呼，有违古制，有背一统。”

于是汉室诸侯王三十二人皆降为公，王子侯者一百八十一人皆降为子，其后又皆被夺去了爵位。

孺子婴被废为定安公，封以万户，地方百里。王嬿的封号也改为“定安太后”，原先的明光宫改为定安馆，让她住在那里。

禅让台上，王莽握着刘婴的手，流泪叹息道：“从前周公代理王位，最后能够把王位归还给周成王，现在偏偏我迫于上天的威严，不能同样去做……”他说不下去，悲伤叹息良久。

刘婴被中傅带下去，向着北面自称臣子，百官陪在旁边，莫不感动。

王政君颤巍巍站在一旁观礼，若非秀甲秀乙扶住，几乎仆倒在地。她的视线朦胧，已被泪水充斥，却还是接触到了王嬿的目光。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充满哀伤和同情，却也燃烧着愤怒。目光相遇的一刻，她们都知道并痛心疾首地确认了一件事实：大汉帝国结束了。

王嬿收回视线，重新面无表情地望向父亲。

禅让台上，登上权力之巅的初始新帝王莽，按剑四顾，却毫无茫然之态。想必，他等这一天许久了吧？

王莽确是心潮澎湃起伏激荡。从安汉公到宰衡，到假皇帝，到真皇帝，历时八年，他终于登上了权力的最高处，开创了中国历史上因为符命而禅让成为皇帝的先河。他自幼饱读诗书，一生兢兢业业克己复礼满怀抱负，到如今，终于可以放手施为去实现了。在他心中，有一幅宏伟的理想国蓝图。

他知道，在许多人眼里，这都是一场篡夺。

篡夺吗？那些丹书白石、金匮策书种种，如若不是真的天意，而是人为，那也并非他的授意。他一无所知，直到这些事呈报上来。若是人为，那也是人心所向，民意如此。天予不取，必受其咎，他胸怀大志，欲行其所怀抱，势不能不得政权。欲得政权，势不能不取代刘氏。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绝非没有道理，欲替代刘氏，则排摈外戚，诛除异己，皆势所不能免。何况当初，丁傅两氏外戚之所以被诛杀，难道仅是权势更替所致，而他们本身并无可被诛杀的理由吗？傅晏虽然被诛，但傅稚游却被他所召，欲委以重任，他并没有不分曲直地株连九族。

若说谋朝篡位，古今开国帝王，哪一个不是或直接或间接的谋朝篡位者？难道放任腐败，生民便该任其奴役到死吗？难道天下，不该是有德者居之？

在古往今来的开国帝王中，有几个是他这样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所以，他代汉自立，绝无道义上的惭愧。自古天下有民，贤者牧之。尧以天下禅舜，舜以天下禅禹，墨家所谓尚贤也。当世大贤，舍他其谁？

这不是一场篡夺。不如说是一场革命，像汤武取代殷纣，顺乎天而应乎人，当仁不让，以一肩扛起天下兴亡。

王莽立在禅让台上，按剑四顾，雄视四方。他磨拳霍霍，决心带领天下走向辉煌。

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风起云涌，后宫的日子都很快归于了寂静，尽管也许只是表面上的寂静。几日后的一个晌午，王嬿随着秀甲进了太后寝殿。殿里暗沉沉的，却有浓郁的檀香气，熏得人胸中发闷。

她禁不住皱眉道：“太后病着，这香不利将息。”

侍立一旁的秀乙不服气道：“这原是太后最喜欢的，说闻了心神安定。”

王嬿没说话，静静立在姑祖母榻前。秀甲上前俯身，对卧在榻上的太后轻声道：“定安太后来了。”

王政君点点头，微一示意，秀甲和秀乙赶忙扶她半坐起来，在身后垫了软垫。她拢拢睡散的花白鬓发，道：“赐座吧。定安太后说的对，这香确实闻着不舒爽。”

王嬿行礼坐下，道：“太后确实喜欢这香，不妨加入些橘皮试试。”

王政君看向秀乙：“还不快去？”

秀乙心知这是要支开自己，却也无法，只得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