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死神之门

刘秀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他不自觉，不知道这是一个令阴丽华倍觉压力的表情。她并不愿意难为他、看他发愁。

阴丽华的声音低下来，态度也更加柔软，变成了乞求：“就让我留下来陪着你吧……”

刘秀看着这个一贯温婉柔顺的女子，心有不忍，便和颜悦色道：“我不是赶你走，实在是现在局势——”他咽下了“凶险”两字，改口道，“不大好，我有许多事要处理，而你在这里会让我分心。我更怕没有照顾好你，无法对阴家交代……”

阴丽华的泪水潸潸而下：“我现在是你的妻子，死与活关阴家什么事？我无需你照顾，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我保证不让你分心……”

刘秀一脸为难，不知怎样说才好，邓奉在一旁看不下去，对阴丽华道：“丽华，你不想想，万一他们用你来要挟文叔怎么办？你在这儿，终究令他束手束脚。不如你安安生生待在阴家，他知道你安全，才能无后顾之忧。”

阴丽华垂头思忖半晌，终于点点头，含情脉脉望向刘秀，道：“好，那我听你的。只是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然后……尽快来新野接我。”

刘秀如释重负，郑重道：“好，我答应你。”

送走了阴丽华，他便准备去往宛城。其他人并不赞同他的决定，多数人建议先跑路，然后另立山头，组建另一支汉军，与刘玄、王莽对抗。无论如何，都断没有自动送脑袋上门的道理。然而刘秀决意一意孤行。

跑？跑去哪里？仅凭父城的这点人马，别说王莽的大军，就是刘玄的兵马都对付不了。难道要躲躲藏藏终此一生？不，除了大哥一直以来要亡新复汉的心愿尚未完成，他更要为大哥报仇。

就这样，刘秀抵达了宛城。

宛城一如他不久前离开时的样子，看不出变化，但是已不再有他大哥刘縯。不会再有人用刘縯那种方式大力拍打着他的肩膀和手臂，爽朗大笑，也不会有人像刘縯那般疾言厉色地以家国大义训斥他，更不会有人如刘縯般爱护他。

刘秀的眼眶湿了，但仅一瞬，他的面部立刻恢复了平静，如石雕一般，纹丝不动，没有任何情绪的痕迹。

他的马经过宛城的大道，经过了自己的家门——打下宛城后，刘縯就安置了府邸，他和阴丽华的婚礼也是在这儿办的。他知道，刘縯的棺椁此刻就停在里面。他看到冷清的门庭……他没有停留，连一刻的停顿和迟疑都没有，仍然笔直地奔驰在宛城的大道上，直达刘玄的行宫。

他回来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宛城。当他抵达刘玄的行宫时，门外已经立了一群人在等他。他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王常、樊宏、刘氏族人、刘縯的众宾客……

刘秀勒住了马。他必须停下来。这些都是跟着刘縯出生入死、身边最亲近亲信的人。

他碰触到的是一双双充满期盼，用哀伤和愤怒做燃料，燃烧着报复的渴望的眼睛。他们望着他，一如他们当初望着刘縯，唯刘縯马首是瞻的仰慕和景仰，满怀信赖和期待。

他们在等着他带领他们为刘縯复仇。

刘秀一言不发，不动声色地站了一会儿，除了眼睛，脸上并不泄露任何心思。然后，他抱抱拳，上马，继续向刘玄处去了。

他知道刘玄更是早已得到他来的消息，那么此刻，刘玄那里等待他的，是当初像对待刘縯和刘稷一样的刀斧，还是另一场酒肉做场面、举玉玦以示之者三的鸿门宴？他不知道，但是他的脚步连一丝迟疑和犹豫也没有，从容不迫地踏进了刘玄等待的大门。

刘玄看着刘秀走进来，脚下没有一丝迟疑和犹豫，面上没有顾盼，也没有担忧，甚至连悲戚都没有。刘玄看着刘秀走到自己面前跪了下来，一时有些惶惑，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刘秀伏地请罪：“臣有罪。身为刘伯升亲弟，竟不知他有谋反之意，竟敢犯上作乱，请陛下降罪。”

他的语气是诚惶诚恐的，态度也是诚惶诚恐的。

刘玄望着诚惶诚恐的刘秀，提起的一口气松下来，心放下来，一下变得从容起来。与此同时，一点点微弱的内疚和惭愧感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升起……毕竟，刘秀一直是一个温良恭俭让的族弟，一直对他礼敬有加，进退有分寸，尤其一直并没有什么错处让人可挑剔……而且，他毕竟也刚刚参加完刘秀的婚礼不久……

心底更深处的，是另一种愧疚，令刘玄不忍直视，却没法忽略。那是对刘縯的愧疚。是一个有良知有良心的人对正义和道德的无声响应。他可以给自己理由去做维护一己私利的事，却也始终清醒明白那不一定是正确的。尽管我必须做，但不代表那样就是对的。

刘縯临死前曾对他嘱托：“请念在同宗之义，勿使我家绝后。我家兄弟三人，二弟刘仲，小长安聚战死，今我死后，独三弟文叔一人。文叔素懦弱，不足为害。望陛下顾念同宗，保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