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聚散有时

石阶不长，他们终于踩到实地上，眼前是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甬道。

地道内潮湿阴暗，空气中混合着泥土和霉味，低矮的石壁仿佛要将人压垮，头顶的水珠时不时地滴落，发出冰冷的滴答声。王嬿扶着西门君惠，让他半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一步一步在狭窄的通道里前行，呼吸十分沉重。

西门君惠的伤口剧痛着，每一步都牵动着各处筋骨，他从未感觉自己如此虚弱过。每走一步，他都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和全身的力气，镣铐在脚踝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仿佛在讥笑他如今的无能。他其实宁愿立刻马上地坐下来，坐在地上，一步也不再走了，宁愿被送上断头台，一了百了，也不再承受这样苟延残喘的痛苦。但是他感受着王嬿细弱的手臂，纤薄的肩膀与身体，握着自己手腕、环着自己腰的那两只微凉的手，告诉自己不能停下，不能放弃。

只要她没有放弃，他便不能放弃。

这竟是他们最为靠近的时刻。

他想起自己和她第一次距离十分近的时刻，不禁低笑起来。

那时他和傅稚游在路上遇见她，她要和他们一起去草楼观，小小年纪却拘泥于所谓的男女大防，纠结于怎么上马，他不耐烦，一把抄起她放在自己的马上，坐于身前。他说，“哪来那么多噜苏？傅稚游和你男女有别、又不是亲属，我是道人，方外之人，总没的那些讲究了吧。”他能感到她立时全身僵直，动也不敢动了，话也说不出一句，只是一味低着头。那时，世上的男子，除了她大哥王宇，她还不曾与任何人这样亲近过。

现在他很想知道，那时候她有没有脸红心跳过？

马儿跑得很快，风声呼呼，景物一样样向后掠去，她全身紧绷，坐得像一根木桩。他的呼吸拂在她的耳朵和颈上，她禁不住缩了缩。他问她：“你很紧张？为什么？你怕我？”她立刻否认，“才没有！”

那天他很喜欢笑，笑了很多次。

他知道她很局促，因为与自己共乘一马、离得这样近。这局促里，有没有其它的东西？

他不会知道，王嬿要到了好几年之后，也才明白这个下午自己的局促与种种心跳到底为何。所以她才在出宫的当夜去草楼观找他。只可惜，他们终究错过了……

“你笑什么？”王嬿气喘吁吁地说。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就是——”西门君惠拖长了声音，却并不说下去。

“就是什么？”王嬿不住追问。

“就是——早知道这样你就肯和我离得这样近，这样……”西门君惠顿了顿，咽下了“在乎我”三字，嬉笑道：“那我索性早点把自己弄伤好了。”

他想起上上次在蜚廉馆的凌霄花下，以及最后一次在柏梁台上，她对自己的拒绝。这些记忆如伤疤般嵌在心里，每一次想起，都会伴随着一阵苦涩。

“你！”王嬿想要推开他，却想起他的伤势，最终只是恨恨在他搭在自己肩上那只手的手背上打了一下。

“歇一下吧。”西门君惠说。他知道她支撑着自己极为辛苦。

“可是——”王嬿下意识地看看身后，担心那些侍卫很快会追上来。就算他们此刻还没有发现西门君惠不见了，那么很快也该发现了。

西门君惠借着火光打量了一下四周，点头道，“那你坚持下，再向前走一小段就好。”

王嬿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是很快便会到出口，当下深吸一口气，振作起全副精神，继续扶着他向前走。她想起他还一直未曾回答自己，于是道，“那日你为什么不走，却等着他们来抓你？难道你没有算出新帝会对你如何吗，还是你算错了？”她气喘吁吁，分了好几次才说完。

西门君惠气得干咳了两声，不满道：“我会算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