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兰珍在门口站了一会，很快就觉到了一些累，于是她回身坐在了倚在大门边的一张小竹椅上。近一段时间来，她时常觉得腰腹肿胀，她自己感觉到了异样。可是又不好跟梁裁缝说，一来裁缝话少，二来万一不是呢？昨天她鼓足勇气跟邻居赵婶娘说了说。结婚半年了，有这么回事按说也是合情合理的，可还是羞得不行。赵婶娘连说这是一准的事，得让裁缝知晓知晓。今天赵婶娘也看新娘子去了，怕是想不起来这回事了。自己该怎么跟丈夫梁裁缝说呢？李兰珍把茶缸放在竹椅边的地上，伸手从梁裁缝裁衣服的案板下拖过来一只竹筐，筐里全是裁衣服剩下的碎布条。李兰珍用浓米汤汁子把碎布条粘在一起做鞋垫，在粘好的鞋垫外裹一层好的白细布，就可以用五色丝线在上面绣出入平安、绣并蒂莲、绣连理枝……李兰珍绣的是竹叶，用了嫩绿色的丝线。她是给丈夫梁裁缝绣的，梁裁缝结婚以前的鞋垫都是绣竹叶的。

张和平这个人，相当有意思。李兰珍说。

她的丈夫梁裁缝没有答话，埋头踩缝纫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按涔水镇的习惯，饮茶仪式过后才能开席，这样大家可以带着饮茶时的愉快心情饱餐一顿。饮过茶的新人也会出来挨桌敬酒，与各位亲友相熟相熟。到了下午一点多了，迎亲的队伍还没有回来。大家都有些饿了，客人没有办法，只有继续等。看热闹的人就不一样，有的飞跑回家去热了点隔夜的饭菜吃了，有的人原地不动，陪着客人一起等——万一刚一走新娘子就到了呢？李兰珍饿不得，她也懒得回家，就在街口的店子里买了两个发饼，把自己喂得饱饱的。她坐在街沿下的阴凉里，一边吃发饼，一边听女人们讲男人的事、讲孩子的事。讲到男人呢，她可以哧哧笑着插句嘴，她说“我屋里那怪物”——她在外面这样说丈夫梁裁缝，说他对镇上的一切热闹的不在意。讲到孩子呢，她就留神听着，听到的一切让她觉到了一种新鲜的紧张。

有人饿着肚子，气氛就没有先前好了，热闹喜庆里渐渐有了一丝焦躁。有位来做客的母亲按捺不住了，去后厨里舀了饭给孩子吃。一碗米饭上颤悠悠堆着冒尖儿的坨坨肉、肥肠、黄花菜炖羊肉，这孩子吃得撒着欢，坐在小竹椅上小胳膊小腿一阵踢弄——这使得那些饿着的人更加受不了了。张和平也有些撑不住了，他不再跑前跑后地忙乎，而是晃着一条腿坐到了一张长板凳上。他看了蹲在竹椅前给孩子喂饭的女人一眼，说：“这位女同志，你这样做是要不得的，你这个样子，是永远也入不了党的了。”那女人麻利地答到：“滚一边儿去吧，老东西！我这是在给革命的下一代喂饭！”

张和平不简单，他马上说到：“我这革命的还没吃呢，你倒给革命的下一代喂起来了。”他说完冲周围的人挤了挤眼。周围的人“哗”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