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蒂姆:学校生活 - 英霍华德·奥弗林·斯特吉斯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其他 > 蒂姆:学校生活 >

第20章

很难说清父亲还是儿子究竟是谁在这次的交锋中受了更剧烈的折磨。蒂姆无疑是说出了想说的话,然而他的荣耀代价不菲。正如我们所知,他的那些胜利,意味着比失败更惨重的损失。而艾比斯利先生兴致颇高地确信自己是对的,这是他人生中许多次重大打击后的慰藉。他真心相信自己是出于最高尚的动机,没有其他理由,此外,他还考虑到自己在那样困窘的情形下,还是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好脾气和温文尔雅的态度。他极少被挑战及战胜过,或是被拒绝到不得不纡尊降贵去请求的地步,他表现出的愿望也很少会被直白地否定和反对。他轻率地冒险与卡罗尔进行了一次角力,被抛在了一边。不仅是他儿子对他的喜爱之情减少了,事实上他行为的影响力也比那个年轻人要减少了,而他确信那个青年根本不在乎这两件事。在一段时间内,他既心痛又受伤,蒂姆也极为痛苦。这些日子里,他们照常见面、生活如昨日一般,两人都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过表现得并不成功。蒂姆依旧给卡罗尔写信,但自那以后他只在他房间里写,接着自己把信带到邮局去,不仅是为了对他父亲掩盖事实,也是为了避免藏书室里痛苦的一幕再次上演。而那果真没再发生过。艾比斯利先生阐述了他的看法,那之后他们的沉默气氛并未缓和,关于卡罗尔的这件事再没有在他和他的儿子之间说起过。而且在蒂姆写给卡罗尔的信里,对于发生的事情,他一个字也没提。首先,蒂姆宁愿死一千遍,也不会跟他说那些会令他郁闷的事;其次,他太过骄傲,就连他最好的朋友都不能得知他与父亲不和的秘密。他的信件在他们往常的邮路上通行,即使信中的内容有些消沉,收信者也肯定不是个观察入微的评论者。至少在当时看来,那个人正忙着做自己的事。

如果说蒂姆的信是恒定不变的,卡罗尔的信则截然不同。这回他的信里多了些不同以往的怪异口气,可那逃不过他年轻笔友的眼睛。想把那种口吻确切描述出来可不容易,但信里四下分布的闪烁其辞,以及字句里些许的晦涩不明和千回百转,都不是这个年轻人一贯以来的行文风格。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确凿不移的暗示,写信的人出了什么事。

“我感觉,”他这么写,“我即将面临一生中的转折点,在那之后我要么欣喜若狂,要么就凄惨无比。而且我想那影响会持续终生。”在另一处他又因为蒂姆“仍然处在无知的年纪,不知道在乎某一人胜过全世界是什么样的”而祝贺他,这让他的朋友悲伤地笑了笑,因为蒂姆的确是有所体会。这些信上没留下蒂姆的备注,只写着日期,可能是因为这些信件让这男孩深感困惑吧。

卡罗尔显然不太对劲儿,而蒂姆发觉卡罗尔的心境意味着他对某个人有着强烈的爱意。而几乎是转瞬之间,他就得出了那个令他如坠冰窟的结论,那个人绝不会是自己。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些陌生的信件。他想卡罗尔无疑是希望自己能表现出同情或是感兴趣,但他对这一类事情只有些含糊不明、零零星星的了解,根本就不可能满足卡罗尔的期望。从某个方面来说,这个秘密对他的确是好处。之前卡罗尔可从来没有这么规律又频繁地给他寄信,现在他几乎每星期都能收到信,而且这些信还都很长。可蒂姆还是心神不宁地害怕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剑桥夏季学期的期末时,卡罗尔在信上说他会到伊顿来呆上一两天。蒂姆很高兴,但这喜悦不只是因为重逢,更是因为这给他提供了一个机会,让他看看卡罗尔的声音、容貌或态度是不是同他的写信风格一样变得陌生了。不过他还有点担心,自己的猜测可能会在卡罗尔的身上得到验证,卡罗尔会不会真的遇上了难事。

卡罗尔到达伊顿的那天,他的行为甚至比他的文字更古怪。他不像以前一样,车子一停在宿舍门口,就从车厢里翻门而出,跳到路面上,然后抬起头飞快地扫一眼屋子,看看他的朋友们是不是出现在了窗台上。如果他认出了一张熟悉的脸,就会同往常一样响亮地打起招呼来。而蒂姆在屋里向窗外看去,却惊讶地看见马车夫从他的位置下来,打开了车门,而这期间卡罗尔只是安静地坐在车里,然后问马车夫自己应该付多少钱,仿佛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从斯劳火车站坐这趟马车到伊顿。他给马车夫付了账,而那个七年来载了他无数次的马车夫,都惊讶得甚至忘了要多收钱,之后他就走进了屋子,甚至没抬头看一眼。蒂姆坐在那儿,盯着他看。这是什么意思?等到卡罗尔上楼来看他的时候,他的疑惑也没消解半分。卡罗尔比平常更热情地问候他,笑了一下。接着就像是忘记了蒂姆的存在似的,花了一分钟全神贯注地打量这房间里的一切,就像他从没见过这间屋子。

“下一场比赛霍尔克不会出场,”蒂姆说,他开始介绍自己为了卡罗尔的到来精心整理的板球赛况。“他周二的时候漏接了三个球,因为他唯一的作用就是接球,琼斯就跟塔提特说会让他上场。他们说霍尔克气坏了,他发誓如果他没能参加比赛,肯定是因为琼斯讨厌他,他绝对不会放过琼斯的。”

“琼斯是谁?”卡罗尔恍惚地问道。

琼斯现在当上了队长,而且短短一年前他们还共同参加了每一场比赛,而且就蒂姆所知,自那时起他们就保持着密切的通信了。这位前队长把自己在板球各个方面的宝贵经验都告诉了他的继任者。

“琼斯是谁!”蒂姆惊讶不已,重复了他的话,卡罗尔这才回过神来,又笑了起来,解释说自己刚刚在走神。

他们讨论了一会儿比赛,但大男孩的心思显然没放在谈话上面。没多久他就踱步到了窗边,开始残忍地撕扯蒂姆最爱的一簇天竺葵。蒂姆最引以为荣的就是他的花箱,宿舍楼里没有哪个男生能像他那样怜爱和照料花儿。而且据说有一次,当他给花浇水的时候,一些水淋在了下面那间屋子的男生头上,那时那个大块头刚好在同窗外的一个朋友说话。那个人怒气冲冲地上楼来寻仇,却被小花园的美丽给震惊了,竟然坐下来和蒂姆聊起了这花园,他带上来的木勺也随手放在了大腿上。通常卡罗尔是绝不可能去伤害这些珍宝的,也不愿意把自己心中的痛苦发泄在它们身上,这是凯特小姐早先教导的成果。蒂姆再也忍不住了。

“卡罗尔,”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那正在蹂躏他的天竺葵的强壮手臂上,“请原谅我的好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看起来不大对劲了,最近你的信也变得古里古怪的。出了什么事?我能帮忙吗?你能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吗?”

卡罗尔转过头看着他,然后握住他的手轻轻地说——

“天哪,蒂姆,你这小家伙实在是太聪明了!我很高兴你注意到了。我要不要告诉你呢?到头来我肯定还是要最先告诉你,而不是别人的。你一直是我最好最真诚的朋友,虽然我们的年龄相差这么多。”

蒂姆对这些话很受用。“你一直对我这么好,卡罗尔,”他说,“我都不会像这样对待很多人。”

“你能守住秘密吗?”他的朋友问道。“因为它现在还是个秘密。”

蒂姆抗议道,只要卡罗尔要求他保持沉默,那么即使是严刑逼供也不能从他嘴里挖出一个字。然后卡罗尔就把整件事说了出来。

“有什么不能告诉他的呢?他可能觉得这样做会有点奇怪。可事实是,如果要把这件事告诉某个人,就必须得长话短说,总而言之,他恋爱了。蒂姆还记得马卡姆·威利斯小姐,也就是瓦奥莱特吗?”(是的,蒂姆记得她,还有曾经随之而来的一系列忧虑。)好吧,她就是他恋爱的对象,她是全英国最可爱的女孩,也是她兄弟姊妹中最善良的一个。而且,事实上,也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超凡出众的人。他知道所有人都会说他们还太年轻,但他明白什么是爱,而且他现在发现,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一直爱着她。他再也不会对别人有这种感情了,蒂姆也不准对此抱有怀疑。

卡罗尔站在他的对面,握着他的手,诚挚的蓝眼睛因激情而湿润。在蒂姆听来一向稳定,有时音量拔高些的声音,在坦白他稚嫩的爱情时却颤抖不已。在这个杰出而强壮的男孩身上有些美丽而动人的东西,他的独断专行似乎被尽数抛弃了,变得如此温顺,还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对自己的不确定。而蒂姆既害怕又后悔,又有些满意自己能在这种如此重要的情形下被当成知己,被要求保持沉默。其实他能够承诺一切,只要那是卡罗尔所要求的。而卡罗尔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情绪的浪潮瞬时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滔滔不绝,愈演愈烈。

五月狂欢周时,瓦奥莱特和她的母亲在剑桥拜访某个学院的院长,他是她们的亲戚。而按照常理,卡罗尔为了表示礼貌,应该替他的学校向他乡间的友邻尽地主之谊。对他来说,这正是事态转变为危机的开始,而那个念头则在划船竞赛、花展和舞会的间隙不断在他心中加深——他只爱这一个女人,之后也不会再爱上其他人了。

“那她有没有……她有没有……?”蒂姆谨慎地问道。

“啊!这就是关键所在。”另一个人叫喊着。“我想,我真的认为她喜欢我,但我不敢挑明。这样完美的女孩又怎么会真的在乎我呢?”

“不在乎你!”蒂姆气愤地呼喊道,然后尴尬地停住了。

“噢,你真是个忠实的朋友!”卡罗尔说。“你知道吗,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为朋友的热忱而高兴。面对这个耐心又富有同情心的人,他卸下了精神负担,这让他几乎是恢复了清醒,像个正常人一样地讨论起琼斯的新人选来。

就这样,卡罗尔和瓦奥莱特相恋了。这次谈话不久以后,他就找回了在剑桥时没有的勇气,他谨慎的猜测“她也喜欢他”也变成了确凿无疑的事实。他们的确很年轻。在两人第一次认识到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之时,瓦奥莱特只有十七岁,而卡罗尔还不到二十。而这样的心有灵犀,就我所知,正是年轻人的行事方法。当然啦,老一辈的人也有他们的习惯,他们嘲笑这种想法,说“简直是胡闹,都是些小男孩小女孩,都还没到考虑这些事情的年纪。”不过一旦男孩女孩开始接触这些事之后,即使是比马卡姆·威利斯夫妇更加严肃认真的年长者,或是达利老两口来说,到最后也总是要对他们妥协让步的。要是两年之后,卡罗尔离开大学的时候,如果他和瓦奥莱特的想法还是没变,那事情就该顺其自然。但现在他们还不能考虑订婚的事,也不能互相通信。在我看来,这其实是个非常明智的决定,而且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所以他们两人还得像从前的许多人一样,接着等待。在那样的年纪他们也等得起,他们的人生还很长,年纪轻轻,仪表出众,等待的过程中,还有高昂的热情在鼓舞着他们。

蒂姆被当作最重要的密友,卡罗尔向他倾诉或是写出自己所有的希望和恐惧。向长辈们妥协之后,卡罗尔容光焕发地来到了庄园,发现蒂姆一个人在花园里。于是他把自己美好的设想全都一股脑告诉了蒂姆。

“两年的等待也太短暂了,好多人要等上半辈子呢。如有需要的话,他必定会像雅各对拉结[2]那样忠于瓦奥莱特。要是她答应等他的话,不就太伟大了吗?不过他当然是不会接受这样的承诺的,也不会去约束她。”

蒂姆听着这一切,还时不时握紧他朋友的手,以示同情关切。好在他不用说太多话,因为他也无话可说。他正回想着一年前他去达利苑,却发现瓦奥莱特在客厅的那天。那时他的所思所想无论是哪方面看都是那么混沌不明、难以言状。但现在他知道那天投落在他人生道路上的阴影是什么了,他终于碰上了之前隐约猜到的那件事,而卡罗尔似乎又高兴了起来。他当然感到快乐,因为他偶像的新体验似乎只是让他们两人靠得更近了,而不是将他们分开。但果真如此吗?是这样没错,他比以前更经常见到卡罗尔,后者再度离开之后,也更频繁地写信。但那些交谈和信件里全是关于瓦奥莱特,只有瓦奥莱特,她才是一切的起因。卡罗尔之所以喜欢他的陪伴,是因为他是卡罗尔倾诉她的完美之处的最佳人选。他之所以几乎每天都写信来,是因为他不可以给她本人写信,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她写入给蒂姆的信中。蒂姆的用处只是作为一个减压阀,能让他在情绪过于激动的时候排解一些兴奋之情。卡罗尔当然想迎风高喊爱人的名字,但他做不到,所以用言语或是笔尖来代替也是一种安慰。蒂姆也将这些看得一清二楚,自己被选作这个角色,他本应心怀感激,但不知为何却做不到。“究竟他喜不喜欢这么做呢,”他问自己,“毕竟他只能在那些无法避免的事面前屈服”。“卡罗尔之前是不是曾向另一个人敞开过心扉呢?”他强令自己,不要为了他朋友的幸福而感到更加快乐。这不是他在心底里发过誓要做出的奉献,是自私使得他把自己摆在了倾慕对象之前,拒绝对心爱之人百依百顺。他觉得为自己的哀痛而唱一曲挽歌要更容易些。而不久后他就有了这么一个实现心愿的机会,让我们接着往下看。

注释

[1]一种纸牌游戏。(译注)

[2]《圣经》中,拉结是雅各的第二位也是最受宠爱的妻子。(译注)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