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蒂姆:学校生活 - 英霍华德·奥弗林·斯特吉斯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其他 > 蒂姆:学校生活 >

第17章

有些悲伤,有些喜悦,

命运用布满灰尘的尺寸测量我们

把我们所有的日期都定格:

我们于痛苦的分娩和啼哭中降生,

从出生到死亡

这正是我们人生的模样。

——史文朋[1]《转瞬》

“你要是想来的话,可以明天下午再来,”卡罗尔在他们分别的时候说,“然后我们可以围着那座老磨坊转一转,我今天就打算这么做的,你还会看见我祖父在树林中新修的一条马车道。”

谁能比蒂姆更加迫不及待!只是他有点怀疑父亲能不能准点回来,从格兰赫斯特把父亲接回来之后,他又能不能再到达利苑去呢。卡罗尔会为他留着门吗?不过卡罗尔说过:“那么,老伙计,你不来也没关系,我不会一直就那么等在那儿的。”之后他们就道别了,蒂姆在原地看着那个高大活泼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迈向宅子,一边叫唤他的狗跟上他。

“他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我说的是达利少爷。”奎切特夫人出门迎接她的孩子,说着。“你还记得那天吗,亲爱的蒂姆少爷,那天他第一次来这儿,还拎着一串葡萄?”

“记得?哦,阿姨,”蒂姆嚷道(他总称这位老夫人“阿姨”),“他是我最亲最好的伙伴,在这世上我最爱的就是他,除了你,我亲爱的阿姨。”他飞快地加上了后半句,双手环抱住她,因为他看到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接下来呢?也许是一阵良心上的刺痛使得他拉低了声音,若有所思地加了句“还有父亲”,声音略带犹疑。

难道他对父亲的爱真的超过了卡罗尔吗?这个问题从未如此直截了当地闯入过他的脑海中。爱的准则是什么呢?他不知道,没有任何准则供他进行对照。他就像所有孩子那样,知道自己当然是要爱父亲的,好人都敬爱自己的父母。只有那些他在星期天听人含糊提到的“恶人”才会不爱自己的父母,而他从没想过自己或是他亲近的人当中会有这样的人。但现在他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对父亲的爱并没有对他朋友的爱那么强烈,确实是这样,甚至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他因这个发现而感到羞耻。我们中的许多人都像这样活了好多年,允许自己的心自行其是,从没自问过这些多余的心理问题。然后那个时刻猝不及防地到来,我们变得异常活跃和警觉,新的可能性在我们周围展开,我们急不可待地为这些情感的疑问寻找答案。要是我们以为这些生命中的转折只会发生在成年男女身上,那就大错特错了。对一个像蒂姆这样的男孩来说,十四岁时就已经足以来面临这样的转折了。

瓦奥莱特出现在他的人生轨道中,她亭亭玉立、身材纤细,还有着一双浅褐色的眼睛,于是他一瞬间突然明白了所有关于她和卡罗尔之间可能存在的各种复杂的关系,像爱情或者求爱。在拥抱老保姆的那一小段时间他思索了一会儿,唔!他的良心觉醒了,继续不安地持续考究着自己和父亲之间的关系。要是有人了解像我们男主人公这样心思细腻的人是有多么痛苦,纠结来纠结去,自寻烦恼时,一定会情不自禁地希望他最珍贵的天赋就是变得木讷迟钝些,道德意识薄弱些,这样整个人就能快乐一点。道德家大概都会劝诫人们尽可能和严厉女神做清白的交易,不要把能使我们感到痛楚的武器交到她的手上。但有谁能真正做到账面清白?还有,过去的经验不是每天都在告诉我们,她更喜欢让那些最不该受到责备的人成为受害者吗?

那晚蒂姆捧着书却没读进去一个字,第二天乘车前往格兰赫斯特的路上,他不禁扪心自问:“父亲对我恩重如山,可我究竟为他做过什么?我又为他牺牲过什么?”他试着说服自己,与他一般大的孩子根本无法为父母做任何事,他们都只不过是在接受他们应得的一切。“啊!但是,”他的良心回应道,“毕竟他们爱他们的父亲。”尽管有句话他都没胆量告诉自己,但那个念头已经浮现,虽然他心里的想法只是一个模糊的雏形,可那始终是个事实:他并不爱自己的父亲。

可怜的艾比斯利先生!据我所知,没人爱他,也从来没人爱过他。他生来就与爱绝缘,可是他并没有因此而心碎(他的心坚如磐石),只是因渴望被爱而变得越发坚硬、枯萎、干涸。

他终其一生都在渴求爱,虽然他坚持不懈地寻找这份爱,却总是错过它,这样的命运对一个人来说实在是太过悲哀,也不会对让一个人的性子变得温和。

回顾威廉·艾比斯利的一生,至今为止他竟然没有被社会遗弃,也没有变成全民公敌,还真是个奇迹。他必然拥有巨大的道德能量,这样才能让自己始终忠实地履行内心所定下的对友邻应尽的义务。

他自幼时便被贫穷困苦而又目光短浅的父母遗弃了,作为孤儿,他被一群吝啬的慈善家寄养在一户人家,并且在大多数孩子还没离开学校时就被监护人送去了国外,任他自生自灭。自此他艰难地奋斗了二十年,没有欢笑,也没人照料,他用自己的汗水铺砌了一条路,这条路即便没有通向大富大贵,至少也使他在三十年前就过上了体面的生活。他回到英国与一个比自己年轻很多却身无分文的漂亮姑娘陷入热恋。他们这类人接近中年时常常如此,因为早年没什么时间和精力来谈恋爱。他在她身上挥霍了这些年来他孤独的内心积累下来的所有爱意。我想尽可能轻松地略过他这一段痛苦而短暂的婚姻生活,至于这段生活究竟是怎样结束的,我在前几章已经有所透露。他把对幸福的希望完全寄托在这段生活中,而他生命中最痛苦的耻辱和懊悔却正在前路静候。

当自己长期以来一直渴望并为之奋斗的事情以失败告终时,很多人都会被击垮,他们往往会在不公的命运前失去斗争的勇气。但是艾比斯利,尽管被那个放肆无耻的女人折磨得体无完肤,被她的残忍伤透了心,甚至作为男人的尊严也因她的不忠而遭到了无情的践踏,在这世上却仍有一个寄托,有一个可以为之拼命的目标。这个可怜的一岁小婴儿,就是维系他和喜爱、慈悲等情感以及对生命之美的感受的唯一纽带,这纽带如此脆弱,却是他的全部,他绝望地紧紧攥着它。为了这个小婴儿,他才毫无怨言地回到了那个流放地,重新投入到他早先以为已经结束了的劳动中。尽管他曾以为那种日子已经彻底结束了,现在他却要为了这个小孩而和他分开。我们已经看到了他心里对孩子的相貌和行为所寄托的秘而不宣的希望,他脑海中曾多少次设想着两人见面的场景。终于要回家时,他因为车马的延误而发怒,还不停地数着来来往往的火车和汽船,可是载他回乡见儿子车马行船和他振翅高飞的爱意比起来,全都慢得像蜗牛一样。我们已经知道在家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也许我的读者已经因为我坚持描述这个男人荒芜的一生而感到厌倦了,但那是因为我对他充满了怜悯之情,我不会对他太过苛责,尽管他看起来或许对他的儿子过于严苛了。

蒂姆头脑混乱地抵达格兰赫斯特,他尽量躲开那些总在车站游荡的闲人们的目光,那些人总把他视为猎物,紧盯着他,就好像他次日就要站在陪审团前接受审判了一样。这监视的目光,既让他极度不安,又让他感到厌恶,不过稍后一只凶狗的到来,让他稍稍得到了解脱,那狗被带来的时候猛烈地扯弄着绳子,最后被绑在了一根柱子上,于是那帮好事者的兴趣一时间全部转向了它,它被这些人热切的目光牢牢定住了,而蒂姆则再一次陷入了他的悔恨中去。他的冥想最初使得他在给父亲行吻面礼时自发地倾注了一腔柔情,可当时站台旁恰好有一列火车启动,于是艾比斯利先生向前倾了倾,正好把自己灰扑扑的胡须贴上了那年轻的嘴唇。

随后他们朝火车走去,他的黑包一侧印着两个白得刺眼的字母“w·e”,将包主人的个性势不可挡地呈现在不情不愿的公众眼前,不过随后它便被放在了座位下,于是这种感觉也消失了,蒂姆渐渐开始产生一种新的不安,刚才在来时的火车上满脑子的想法竟让他忘掉了这事。想起卡罗尔的邀约,他看了看表,才想起用不用得上这块表取决于艾比斯利先生在格兰赫斯特是否有公务,还有他是否想尽快返回斯托克·阿什顿。于是他怯生生却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问父亲,然后便欣然得知父亲打算立刻回家。于是他的大脑一下子活跃起来,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整个早上压迫着脑子的疑虑和恐惧此刻也烟消云散了,他的心情轻松极了,不管列车是行驶在微风吹拂的公用地上方,还是冲进了深邃的林荫线路,他都喋喋不休地说着话。那时蒂姆还是个学生,戴着一顶饰有漂亮缎带的草帽,八月的天气炎热,温暖的太阳把一丝不同寻常的光线投射在他的脸颊上,就在帽檐的投影边。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