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纽约往事:淑女篇 - 美伊迪丝·华顿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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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罗尔斯顿们放弃旧习俗时不情不愿,可一旦适应了某个新的,就又会觉得难以理解为什么竟有人不立即照着做。

迪莉娅来自较为散漫的洛弗尔家,天性喜欢新奇。起先,她建议丈夫六点钟吃饭而不是两点钟吃时,他那张年轻多变的面孔变得像那张严酷的殖民时期肖像中的老祖宗那么无情。可经过两天的抵抗之后,他转而接受了妻子的观点,现如今,对那些还紧抓着丰盛的午餐和下午茶不放的人的固执,他则给予轻蔑的一笑。

“没有什么比头脑狭隘更让我厌憎了。爱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我才不关心呢:我受不了的是他们的那种狭隘的头脑。”

迪莉娅想着这些事,一边坐在休息室(她的母亲会把它称之为客厅)里等丈夫回家。她刚来得及抚平光滑的发辫,套进那条樱桃色溜边的黑白条纹云波绸裙子这是他很喜欢的一件衣服。休息室里,诺丁汉蕾丝窗帘在华丽的镀金帘檐下用帘环收拢着,中央的大理石桌面下撑着雕花的红木桌脚,老式的桃花心木扶手椅上铺垫着一种新的苹果绿色调的法国锦缎;这是令任何一个年轻妻子都会感到自豪的房间。通往餐厅的折叠门旁边,红木展示架上摆放着热带贝壳、长石花瓶、比萨斜塔的石膏模型,一对用斑岩和蛇纹石的碎片做的方尖塔那些碎片是这对年轻夫妇在古罗马广场捡的,一尊法国塞弗尔牌的粉白色素坯女神克吕提厄胸像,还有四个英国切尔西牌的老式四季女神瓷像也处在其中那是必定要留着的,因为它们是罗尔斯顿老祖母留下的。墙上挂着画家柯尔的那幅名为《生命旅程》的大型黑色钢版画;在窗户中间立着一尊真人大小的雕像《囚禁的少女》那是著名的雕刻家哈丽耶特·霍斯默为吉姆·罗尔斯顿的父亲创作的,霍桑让这位雕刻家在其小说《玉石雕像》中作了一位神仙。桌上摞着装订精美的印刷品,有画家特纳的《法国的河流》、诗人德里克的《罪仙》、作家克雷布的故事集,还有一本《美人集》,里面有参与埃格林顿伯爵举办的锦标赛的英国贵族夫人们的肖像。

迪莉娅坐在那儿,身后一堆无烟煤火在壁炉的黑色大理石拱门里燃烧,她身边有个香橼木工作台,一盏新式法国台灯从坠着水晶流苏的灯罩下向中间的桌子上流泻着宜人的光芒。她问自己她怎么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那么彻底地脱离了平时的那套观感和信念以前她可从未越过罗尔斯顿地平线如此之远。现下,那套东西又将她围了起来,屋顶上的石膏装饰、家具的样子、她的服装的剪裁,仿佛无一不是由罗尔斯顿的偏见制成,并且由于罗尔斯顿之手的触碰而变得无比坚固。

她一定是疯了,她心想,竟然让自己如此投入夏洛蒂的事情。然而,就算她反复思量,不断缩小问题的范畴,还是觉得别无他法。不知怎的,拯救克莱门·斯潘德的孩子就取决于她了。

她听见门锁的声音(这声音从未使她的心脏跳动得如此剧烈),高顶礼帽放在大厅桌案上的声音好像是两顶,是吗?休息室的门开了,两个竖着高领子、穿着大衣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可以说,是两个吉姆·罗尔斯顿。迪莉娅以前从未注意到丈夫和他的堂弟乔竟然这么相像,这让她觉得自己总把罗尔斯顿当作一个集体来考虑实在是很正确的。

要是她不把乔看作只是她的吉姆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复制品,那她就不会是个年轻温柔的幸福妻子了。然而,即便复制品有缺陷,这两个高大的、有着运动员身材的人物之间还是存有一种惊人的相像:红润的短脸盘和笔直的鼻子、笔直的胡须、笔直的眉毛,坦白的蓝眼睛和甜蜜自私的笑容。只不过,现在这一刻,乔看上去像是患了牙痛的吉姆。

“看看,我亲爱的,一位年轻人被请来和我们一起吃便饭了,”吉姆笑道,带着那种备受关爱的丈夫的自信,这位丈夫知道自己一向是可以把朋友带到家里来的。

“你真好,乔!你觉得他能将就一下牡蛎汤和烤鹅吗?”她向丈夫微笑道。

“我就知道!我说吧,亲爱的老弟!他说你会不高兴的说你会为这顿饭忙得团团转。等结婚后你看吧,乔瑟夫·罗尔斯顿[1]。”吉姆友好地一掌拍在他堂弟那深绿色的肩膀上,乔做了个苦相,像被牙齿刺伤了。

“你实在太好了,迪莉娅堂嫂,今晚还能接待我。实际上”

“先吃饭吧,小伙子,要是你不介意的话!一醉解千愁。请挽住你嫂子,我这就去看看酒备好了没有。”

牡蛎汤、烤鲈鱼、填鹅、苹果馅饼和青椒,随后是罗尔斯顿老奶奶的一道很著名的焦糖布丁:迪莉娅尽管滚油浇心,可还是对自己的这番成绩暗暗感到一丝得意。这肯定会落实那个传言,说吉姆·罗尔斯顿能够随时不经通告而带朋友回家。罗尔斯顿和洛弗尔的酒圆满达成效果,那瓶洛弗尔家的马德拉白葡萄酒见底时,就连乔那张拉长的脸都柔和起来了。这两个年轻人到休息室与她重聚时,迪莉娅注意到了这个变化。

“现在嘛,我亲爱的伙计,你最好把故事从头到尾地告诉她,”吉姆提出建议,把一张扶手椅推向堂弟。

年轻妇人俯在她的刺绣上,低眉红脸地听着。作为一个已婚妇人作为一个母亲乔希望她觉得自己有权向她直言不讳:是她的丈夫命令他这么做呀。

“啊,说吧,说吧,”酒足饭饱后兴致勃勃的吉姆站在壁炉前的地毯上搓着手说。

迪莉娅一边听一边思忖,任由这位准新郎难为情地进行语无伦次的讲述。她的针悬在绣布上好似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她立即便看出乔在依赖她去努力劝服夏洛蒂接受他的想法。但是他深陷爱河。迪莉娅知道,只要自己一句话他就会屈服,而夏洛蒂就会达到目的,挽救孩子,嫁给他……归根结底,这事多么容易呀!一个友好的欢迎,一顿丰盛的晚餐,一瓶好酒,再加上对夏洛蒂双眸的记忆那双眼睛比他们做的任何事情都更能表情达意。一阵隐秘的嫉妒刺痛了这位妻子,她从前缺乏的就是最后这个启示物。

多容易啊但绝对不行!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能让夏洛蒂·洛弗尔嫁给乔·罗尔斯顿。她所受的荣誉和正直的传统教养全都禁止她纵容这样一个计划。她可以构思已经构思出了高压手段,灵巧娴熟地挑战先例,不露声色地反抗社会成规的无情,但是却永远无法默许谎言。夏洛蒂嫁给乔·罗尔斯顿她的吉姆的堂弟却不向他坦白过去;这个想法对于任何一个罗尔斯顿家的人来说都会觉得无耻,对迪莉娅也一样。可是把真相告诉他则会立即让这桩婚事完蛋,这点连夏蒂都意识到了。社会对于男人和女人并没有施以同样程度的宽容,但无论迪莉娅还是夏洛蒂都从未问过一次为什么:她们像本阶层所有的年轻女性一样,对于那不可避免的只管低头就是。

不,这个两难境地没有出路。很清楚,挽救克莱门·斯潘德的孩子是迪莉娅的责任;这事太清楚了,于是同样清楚的就是她似乎注定要牺牲他的情人了。念及于此,她想起了夏洛蒂那渴望的呼唤:“我想结婚,像你们这些人一样,”她的心缩紧了。但还是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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