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结束……这次谈话?”他的语气愤愤不平。“当然,我不想强迫自己”
她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的话。“亨利,永久结束。”
“永久?”他注视着她,随即咽了口唾沫,仿佛嘴里的唾沫把他噎住了似的。“永久?你真的?你和我?莉齐,你是说真的吗?”
“一点不假。但是如果你更愿意听到……那只能让你感到痛苦……”
他将身子坐直,挺起胸膛,用一种迟疑不决的语气说道:“希望你不要把我当成一个懦夫。”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接着说道:“好吧,那么,我猜,你认为我爱你”
他再次微笑,轻微捻动了一下他的小胡子给其注入活力,还以让人几乎察觉不到的方式耸了耸肩。“你……啊……设法制造那样的错觉……”
“唔,好吧,是的:一个女人是可以做到的太简单了!男人常常忘记这一点。你认为我是一个有相思苦的情妇;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昂贵的妓女。”
“天哪!”他喘着气说道,整张脸都变苍白了。她看到这句话不仅仅伤害了他的自尊,而且,在意识到它侮辱了他的爱情之前,他正在由于它冒犯了他的品味而发抖。情妇!妓女!这些字眼是被禁止的。没人比亨利·普雷斯特对女人的粗俗语言更挑剔的了;黑兹尔迪安夫人最大的魅力之一(正如他刚才告诉她的)就是她“自始至终”、难以言喻地保持着“真正的女士作风”。他看着她,似乎又在怀疑她的头脑是否清醒。
“我应该接着说吗?”她微笑道。
他生硬地低下头。“我还是想象不出你为了什么原因愚弄我。”
“好吧,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我需要钱为了我丈夫需要钱。”
他抿了抿嘴唇。“为了你丈夫?”
“是的。当时他开始病重,当时他需要舒适、奢侈,需要出去疗养。当我还是个女孩子的时候,他把我从不可名状的羞辱和悲惨中救了出来。其他人没有一个人尽举手之劳帮助我就连我自己家族的人也没有帮我。当时我没有一分钱,没有一个朋友。曼特夫人厌倦了我,正设法找借口把我赶走。噢,你不知道一个女孩子不得不忍受些什么一个在这世上只身一人的女孩她所赖以生存的衣服、食物,以及头上的屋顶,都得依赖于一个自负、反复无常的老女人的脸色!正因为他知道,他了解,所以他娶了我……他把我从不幸中救出,带我来到幸福中。他把我看得比谁都重要……他把我放在和他平等的位置。除了这我什么也不在乎;我不在乎金钱或者自由,我只在乎他。我宁愿跟随他到荒漠里我宁愿光着脚和他一起去。我宁愿挨饿、乞讨、为他做任何事任何事。”她突然停下来,话音淹没在一阵啜泣中。她不再意识到普雷斯特的存在她所有的意识都倾注在自己刚才唤起的幻象之中。“是他在乎他想要我富有、独立,被人羡慕!他想让我拥有一切刚开始的几年里,我简直无法说服他为自己留下足够的钱……后来他病倒了;随着他病得越来越严重,他渐渐丢掉了事务,收入也减少了,后来就完全没有了收入;可是,一直有新的花费不断堆积起来护士、医生、旅行;他变得害怕起来;不是为他自己害怕,而是为我……我能做什么呢?我总得为这些付钱呀。第一年,我设法推迟付款后来我东拼西凑借了一点。可那不能持久。自始至终,我不得不继续保持生机勃勃的漂亮外表,要不然他就开始担心,认为我们完蛋了,还猜测如果他身体好不了我会变成什么样。你出现的时候我已经不顾一切了我宁愿做任何事,任何事!他以为那些钱是我那位葡萄牙后妈给的。碰巧,她真的很富有。不幸的是,我那可怜的父亲设法用她的钱做投资,结果赔光了;不过他们刚结婚那会儿,她寄来一千美元所有其他的,所有你给我的,我都说是我后妈给的。”
她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仿佛她的故事讲完了。逐渐地,她对眼前的事物恢复了意识,然后她看到了亨利·普雷斯特,仿佛在遥远的地方,一个微弱朦胧的身影,透过她那模糊的双眼的迷雾隐约可见。她想:“他不相信我,”这个想法让她很是生气。
“我猜,你在奇怪,”她又开口说道,“一个女人怎么敢坦白关于她自己的这种事情”
他清了清喉咙。“关于她自己?不;也许不是那样。而是关于她丈夫的。”
她涨得满脸通红。“关于她丈夫?你不至于胆敢认为”
“你给了我,”他冷冰冰地回答道,“这个显而易见的推断。”她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他补充道:“不管怎样,它当然解释了你极其冷酷的勇气,我曾认为它是勇气。我现在认识到,自己当时根本不需要做那样的防范。”
她想了一下。“那么,你认为,他知道?也许,你认为,我知道他知道?”她再次痛苦地沉思起来,然后面露喜色。“他从来都不知道从来都不!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对你来说它无所谓。随你怎么想吧。他一直到最后都是快乐的那才是我在乎的全部。”
“你真是够坦白的,”他撅着嘴说。
“没有任何理由不坦白了。”
他拿起他的帽子,专心地盯着它的里料;然后他拿起之前放在帽子里的手套,若有所思地把它们拿在手里。她想:“谢天谢地,他要走了!”
但是,他把帽子和手套放在一张桌子上,凑得离她更近了一点。他的脸看起来就像酒徒黎明时的脸一样蔫。
“你连一点想象的空间都不给留!”他喃喃地说。
“我说过了那是没用的”她开始说道;但是他打断了她的话:“什么都不留,就是说假如我相信了你。”他又抿了抿嘴唇,用手帕在上面轻轻擦了擦。她又闻到一股古龙水的香味。“可是我不相信!”他宣布道。“太多的回忆……太多的……证据,亲爱的……”他止住话,颤巍巍地微笑着。她明白他幻想这微笑会让她平静下来。
她继续沉默不语。仿佛要感染她推翻她自己的结论,他再次开口说道:“莉齐,我不会上当。不管怎样,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女人。”
“我花你的钱”
“就算帮忙吧。我知道你处境的难处……我完全理解。求你再也不要提这一切了。”她开始明白,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想到他自己曾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这一点更难以忍受的了两个被蒙在鼓里的人当中的一个!他无法设想自己曾扮演的这个角色。他的骄傲竭力抵制着想要保护她,不过主要是为了他自己而不是为了她。这一发现使她感到莫名的无助;针对他那顽固的自负,她所有的话可能都白费了。
“拥有被你爱着的这一特权的男人,永远不可能那么一会儿就……”
她抬起头,看着他。“你从来都没有那个特权,”她打断他的话。
他的下巴耷拉了下来。她看到他的眼神从心神不宁的恳求变成了冷冷的愤怒。他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咕哝声,然后才说道:
“你不遗余力要降低你在我眼中的地位。”
“我不是在降低自己。我正在告诉你事实。当时我需要钱。我不知道怎样挣。当时你正愿意给……为了你所谓的特权……”
“莉齐,”他表情严肃地打断她的话,“别再说了!我相信我体谅你所有的感受我相信我一直都体谅。你是这么敏感、这么过分敏感的一个人,有时所有其他感受都被顾虑驱散……因为你的那些顾虑,我只有更加以你为荣。可是现在我不会再多听一个字。如果我任你继续现在这种状态……神经亢奋……你可能会是第一个深感遗憾的……我希望忘记刚才你所说的每件事……我希望向前看,而不是向后……”他挺起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恢复了信心的目光紧盯住她。“如果你认为我现在可以舍弃你,那你就太不了解我了!”
她用一种疲倦的镇静回应了他的眼神。“你是好意你想要表现得慷慨,这我知道。但是难道你不明白我不能嫁给你吗?”
“我只明白,你很自然地感到非常懊悔”
“懊悔?懊悔?”她笑了笑,插话道。“你认为我感到懊悔?如果能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为了同样的目的!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我使他活过了最后一年,快乐的最后一年。他从焦虑中解脱了出来,这使他活了下来,使他快乐地活着。噢,他当时是快乐的我知道!”她转向普雷斯特,表情奇怪地笑了笑。“在这点上我确实感谢你我没有忘恩负义。”
“你……你……忘恩负义?这……真是……太不像话了……”他再次拿起他的帽子,站在屋子中央,仿佛在等待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你是在拒绝一次机遇”他开口道。
她轻轻做了个手势,表示赞同他这一说法。
“你真的认识到了吗?我依然准备帮你,如果你……”她没有回答,他接着说:“你打算怎么生活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要卷进这些考虑中?”
“我不在乎怎么生活。我需要钱从来不是为了自己。”
他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不以为然的手势。“噢,别又来了!这女子我本打算……”突然,令她惊讶的是,她看到他的下眼睑上闪烁着泪光。他用手帕遮住眼睛,香味飘散开来,阻止了她一瞬间后悔的冲动。那古龙水!它使她想起一幕接一幕清晰得可怕的画面。“好吧,这是值得的,”她固执地喃喃自语道。
亨利·普雷斯特把手帕放回衣服口袋里。他等待着,环视了一下房间,然后返回到她面前。
“如果这是你的最终决定”
“嗯,是最终决定!”
他行了一个鞠躬礼。“还有一件事这件事我早就应该提到了,如果当初你给了我见你的机会,在在去年元旦那天过后。这件事我不想通过写信”
“呃?”她漠不关心地问道。
“你非常肯定你丈夫不知道……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