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纽约往事:淑女篇 - 美伊迪丝·华顿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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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大约半年以后,在曼特夫人的客厅里,查尔斯·黑兹尔迪安夫人犹豫了片刻之后,对仆人说:是的,他可以将普雷斯特先生领进来。

曼特夫人出远门了。黑兹尔迪安夫人从欧洲回来的时候,她正要动身前往华盛顿看望一位新的被保护者,她和家族成员迅速磋商后,明确认为让可怜的查尔斯的遗孀去住旅馆是不“得体的”。莉齐觉得真是奇怪,在将近九年以后,她又回到了这座房子,而当初她丈夫就是从这里成功解救了她;当然,她是以相对独立的身份回到这里,不会陷入过去的束缚,然而她的每根神经都在躲避过去的那幕场景。

曼特夫人第二天就动身去了华盛顿;但是在出发之前,她隔着早餐桌向她的客人扔过去一张字条。

“很合适我想,他是查理的老朋友吧?”她带着平和冷淡的微笑说道。黑兹尔迪安夫人看了一下那张字条,把它翻过来,好像要查看一下上面的签名,然后把它还给了她的女主人。

“是的。不过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谈话暂时停顿,男管家端进来新出炉的烤饼,重新装满热牛奶,然后退了出去。当门在他身后关上时,曼特夫人用一种过于热心的语气说道:“没人会误解你接待你丈夫的一个老朋友……像普雷斯特这样的。”

莉齐·黑兹尔迪安隔着餐桌,朝那张空洞且难以捉摸的大脸投去敏锐的一瞥。这么说,他们是想让她接待亨利·普雷斯特了?嗯,好吧……也许她理解……“亲爱的,我应该替你回复这张字条吗?或者你自己来回复?”曼特夫人追问道。

“噢,随你便。但是请不要订下哪一天。以后”

曼特夫人的脸又变空洞了。她低声嘟囔道:“你也不能老是不见人。憋出病来可不行。真抱歉,不得不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莉齐的双眼充满泪水:曼特夫人的同情似乎比她的残酷还要残酷。她用在莉齐身上的每一个字对莉齐来说似乎都有一种嘲弄的意味。

“噢,你千万不要放弃去探望”

“亲爱的,我怎么能那样做呢?这是一种职责。我会回复亨利·普雷斯特的,然后……如果午餐和晚餐的时候你都能喝一小口波特酒,我们就不会看到你这么不成人样了……”

曼特夫人离开了。两天以后这个间隔是“得体的”亨利·普雷斯特先生来了。自打去年元旦那天以后,黑兹尔迪安夫人从未见过他。他们最后的几句话,还是在斯特拉瑟斯夫人那深红色的会客室里交谈的,自那以后,半年已经过去了。查尔斯·黑兹尔迪安弥留了两个星期;尽管他的病情时好时坏,转好的希望断断续续,也没有人会责备他的妻子接见朋友,可她的房门却向每一个人关上了。她并未将亨利·普雷斯特特殊对待,对他没有比对别人更加严厉;他只不过是很多人当中的一个,每天都得到同样的回答:“黑兹尔迪安夫人除了家人不见任何人。”

她丈夫去世后,她几乎立即漂洋过海去欧洲看望她父亲,这次看望已经推迟很久了,他现在在尼斯[1]定居;可是,这次远途旅行大概并未给她带来多少安慰,因为当她回到纽约时,亲戚们都为她糟糕的健康状况和沮丧的心情感到震惊。然而,这倒对她有利;他们一致同意她表现得体。

她看着亨利·普雷斯特,仿佛他是一个陌生人:最初的一瞬间,要将他这高大强壮的身体纳入这昏暗的阴影里太难了,过去的几个月里她一直都生活在这阴影里。她开始发现每个人都有一种朦胧感;她似乎透过长长的黑面纱,在一片模糊混乱中看人与生活,将自己的痛苦裹在黑面纱里正是寡妇的职责。然而,她把一只手伸给他,察觉不出有什么不情愿。

他拿起她伸过来的那只手,举到唇边,明显想将献殷勤和表示慰问结合起来,然后,手举到空中,他似乎感到在这场合他不应该这样。

“唔你该承认我有耐心吧!”他大声说道。

“耐心?是的。其他还能有什么呢?”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回答道,这时他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坐得有点太近了。

“噢,好吧……当然了!我都明白。我希望你会相信。可是你也许至少应该回复我的信吧回复一两封总可以吧?”

她摇了摇头。“我没办法写。”

“没办法给任何人写?还是没办法给我写?”他质疑道,语气里明显含有讽刺意味。

“我只回复我不得不回复的信其他的都不回。”

“哈,我明白啦。”他微微笑了笑。“这么说,你没有把写给我的信算在其中?”

她沉默不语,他站起身,绕房间转了一圈。他的脸比平时更红了,还时而抽搐一下。她明白,他觉得她的黑纱是个障碍,也明白,它使他感到为难和不满。很明显,他的内心仍在挣扎,一方面,对于这样的一次会面他的举止应该符合传统规范;另一方面,想起他们上次在一起的最后几小时,他又恢复了最初的冲动。当他转过身停在她面前时,他原本涨红的脸已经成了苍白色。他站在那儿,皱着眉头,迟疑不决,显然正在怨恨是她使自己处在这种境地。

“你坐在那儿简直就像一块石头!”他说。

“我感觉就像一块石头。”

“噢,来!”

她非常清楚他在想什么:要渡过这样一个糟糕的开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个女人搂进怀里之后再交谈。这是经典的一步。毫无疑问,他那样做过许多次了,很显然他现在正在问自己此刻究竟为什么不能那样做……不过,肯定是她表情里的某种东西使他迟疑了。他重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亲爱的,你一定经受了很大的打击!”他止住话,咳嗽了几声。“我能理解你整个人都垮了。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别忘了,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也没发生。”

“那么我们害怕什么呢?没有迹象?”

她摇了摇头。

在提出下一个问题之前他清了清喉咙。“你不认为,你不在的时候,他也许跟什么人说过了?”

“绝不可能!”

“那么,亲爱的,我们似乎撞上了最难以置信的好运;那我就不明白了”

他已经慢慢凑得更近了,现在将一只戴着戒指的大手放在她的袖子上。她多么熟悉那些戒指呀那两条呆滞的金蛇,有着用宝石做成的恶毒眼睛!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仿佛被蛇缠住了,直到他慢慢将那只试探性的手松开。

“莉齐,你知道的”他的语气有些沮丧“这不正常……”

“不正常?”

“现在你从最糟糕的困境中安全脱身了……自由了,亲爱的,你自由了!你没有意识到这个吗?我猜是因为你一直都太紧张了;可我希望你现在能感受到它”

她突然站起身,将半个房间的长度置于他们之间。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她几乎喊叫起来,像她很久以前冲曼特夫人喊叫那样。

他也站起身,他那晒得黝黑的皮肤变成了深红色,他强作笑颜。

“真的,”他抗议道,“从全面考虑在分开了六个月之后!”她沉默不语。“亲爱的,”他接着温和地说道,“你能告诉我,你希望我怎样去想吗?”

“噢,别用那种语气,”她喃喃地说。

“哪种语气?”

“就好像就好像你还在认为我们可以回到过去”

她看到他的脸耷拉了下来。她不知道,以往在他那一帆风顺的生活道路上,他是否偶然遇到过障碍呢?一个念头闪过她脑际,他是那种会不断发起进攻的危险男人,他们“对女人有一套”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们可能会盲目地使用这套方法。

显然,她的这个念头也几乎同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又努力做出一个抚慰她的微笑,边靠近她边温柔地拿起她的一只手。“亲爱的,可我不想回到过去……我想往前走……既然你终于自由了。”

她抓住这句话,仿佛一直在等待出手的机会。“自由!噢,就是这样自由!难道你不明白、不了解我想要自由吗?”

一抹怀疑的阴影再次掠过他的脸,想要抚慰她的那个微笑似乎停留在他的双唇上,看起来倒像是在抚慰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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