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1939年8月，在延安坠马受伤的周恩来赴苏联治疗。和国民党方面协调的任务就交给了叶剑英。转而进入九月，国共双方还在为八路军以及新四军的编制问题、敌后根据地经济问题相互妥协、相互讨价还价的时候，日军华中派遣军决定，兵分三路，完成武汉会战没有完成的任务，彻底歼灭第九战区薛岳手下的蒋委员长嫡系部队。

几个月前，刚刚在湖北打了二十天的随枣会战让日军华中派遣军的天子爱将第十一军军长冈村宁次觉得极为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而这一次，目标长沙，当然，绝不仅仅局限于长沙。

似乎志在必得。

冈村宁次知道，自己的老上级华中派遣军司令畑俊六被调往东京，裕仁天皇觉得这个人好歹说话不带那么多水分，于是就任命他作为刚刚组建的阿部信行内阁陆军大臣。畑俊六毕竟是大将，上台伊始，就开始了他的政策：如果中国的局势没什么进展的话，那么就有条件撤军，在华保持四十万左右的驻军，撤离一些深入内陆的城市，开展谈判。

可也就在这时候，德国人打败了波兰。情况又变了。希特勒下一步会不会打法国？德国人和法国人的决战能进行到什么程度？欧洲会有什么样的变化？这些，都是未知的。

那么现在，冈村宁次需要的，就是按着自己的思路，也是自己作为军人的职业素养，他选择了他认为最正确的战争策略。他选择的目标只有一个——薛岳。

1939年8月，日军第十一军制订的《江南作战指导大纲》解释此战目的说：

为击败第九战区的粤汉路沿线敌中央直系敌军主力，乘蒋军衰退之形势进一步挫伤其继续战斗的意志，同时加强确保我军作战地区内的安定。

其战役指导方针是：一、日军主力（约两个师团为基干）在隐蔽中作好准备，大概在9月下旬开始行动，将粤汉方面之敌军主力消灭在汨水河畔。在此期间，约以一个师团策应军主力，事先将高安附近之敌消灭后，转向修水河上游捕捉该方面敌军。二、实施本作战时以奇袭为主，尽量在短期内结束战斗，然后恢复大概原来态势。

冈村宁次认为，打长沙不是为了占领长沙，而是解决中国问题。中国地方大了去了，这么一城一池占领下去，有个完吗？

再说，这长沙也没什么可占的。早在两年前，一场大火，长沙也就没剩下什么了。

这话说来就玩味得多。武汉会战的时候，日军都挺进到九江、万家岭了。当时负责指挥长沙方面的国民党军将领是张治中。这位张治中曾经和我们之前提到的张自忠在中原大战的时候对战过，被张自忠打得惨败。眼瞧着日军有可能进攻长沙，张治中本着焦土抗战的原则，拟定了在日军进攻之后放火的方针，放火队都布置妥帖了，就等着一声令下。可是自己本以为令行禁止，哪想到人心惶惶，没等自己下令，大火就烧了起来。本来大家约定好的放火为号，于是放火队集体出动，长沙城处处火警，烟雾弥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连个日本人的影子都没看到，长沙老百姓死伤无数，苦不堪言。

当时的长沙人回忆说：自天心阁至走马楼为止，仅存残破不堪、倾斜欲坠之屋七间。八角亭、南阳街至中山路，被烧者十分之七。东长路、浏阳门外街、小吴门、戥子桥等处，被毁者约为半数。中山路以北湘春路等处，因建筑物较为稀疏，整片焚毁者不多，故损坏者约二三成或一二成不等，惟五层楼之湘雅医院，仅存长方形之四壁高耸。

蒋委员长也为之动怒，但是爱将犯错，自然庇护，于是也就拿了长沙警备司令部和公安局的三个头头枪毙法办，张治中自然也被开脱了。后来有个对联，专门送给张治中：

治术如斯，新官上任三把火。

中心何忍，三个头颅万古冤。

横批：张皇失措

花园口放水、居高不下的cpi、高通货膨胀，这些都忍了，可自己把自己吓死这样的事情也能发生，老百姓自然看在眼里。蒋委员长的声望，就是这样一点一点降下来的。

再说冈村宁次，一直护着自己的老上级畑俊六回东京了，可畑俊六在东京的日子也不好过。参谋总长载仁亲王一直就想把这个保守落伍的老家伙赶下台，所以对前线这个也走相对折中路线的冈村宁次没什么好印象。不知好歹的冈村宁次还上书给军部：敌军抗日势力之中枢既不在于中国四亿民众，亦不在于政府要人之意志，更不在于包括若干地方杂牌军在内之200万抗日敌军，而只在于以蒋介石为中心、以黄埔军官学校系统的青年军官为主体的中央直系军队的抗日意志。只要该军存在，迅速和平解决有如缘木求鱼。

强硬头子载仁亲王心说：你懂什么？你不就是当过几天太子洗马吗？你凭什么给我上书？你还跟我讲国家战略，你的仗打的好吗？从武汉到随枣，你那点能耐都哪去了？是，我承认。你在南昌会战的时候，集中火炮，集中兵力单点突破打罗卓英打的很漂亮。可是当年我给你的作战部署就不对吗？跟我玩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小子，你还嫩。

可以说，日本有这么一位参谋总长，是中华民族一大幸事。

在这种情况下，冈村宁次还是坚持自己的主张，进攻薛岳。他清楚自己的对手薛岳。日军虽然占领了武汉，可是江南江北，一共有一百个师的国民党军队围着武汉，在战略上，这是极为被动的。那么既然要争取中国投降，就必须让蒋委员长的嫡系部队消失，这种情况下，冈村宁次希望用一种主动出击，得手之后又主动后撤的战术消耗中央军的战斗力和抵抗意志。此时的武汉，就像是太平天国后期的南京，南北都有敌人的情况下，当时的太平天国将领李秀成选择袭击杭州，破解清军江南大营，孤立江北大营，削弱江北清军的战略作用。冈村宁次也用此法，看看推崇曾国藩的蒋委员长如何应对。

随后，冈村宁次下令：为了打击敌军继续抗战的意志，决定在9月中旬以后，开始奇袭攻击，以期在最短期间内，捕捉敌第九战区主力部队。为隐蔽主攻方向，迷惑、牵制中国军队，第106师团于9月15日先开始进攻，由奉新以西突破守军阵地，进出至其侧后，歼灭守军；第33师团突进，打击当地的中国军。我军主力于9月23日拂晓发起进攻，其中第6师团向汨水南高地正面突进；其左翼奈良支队向汨水北岸突进；其右翼上村支队于9月23日拂晓在营田登陆；向汨罗江上游平江地区攻击前进，这三支部队协同歼灭该地区中国守军第15集团军。整个战役预计20－30天，10月10日至15日返回原驻地。

一个月的时间，打完了就回来。冈村宁次的目的就是打垮中央军，没别的想法。不给自己找包袱，不分散自己的部队用来抢占城市，仗打到这份上，再不出几个聪明人，日本人的八年侵华，早维持不下去了。

薛岳怎么应对呢？

薛岳的计划蒋委员长、陈诚、白崇禧都是不同意的。他也玩了一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薛岳看透了冈村宁次的三板斧，无非就是集中兵力中央突破，迂回穿插，用日本兵的两条腿、摩托车跟人家德国人的坦克兵学闪击战。

薛岳此刻真想笑着给冈村宁次当导游：这里是湖南。

湖南没有波兰那种公路体系，哪来的你快速穿插的空间。冈村宁次这三路大军一路受尽了伏击和阻击，进攻缓慢。薛岳也知道，冈村宁次经不起长时间的消耗，日本人的后勤补给也困难，打一个月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敢耗着，那我也敢耗着，你休想让我跟你在一个狭长的空间集中兵力决战。你都不怕死，我还怕埋吗？作为主力的进攻长沙方面日军一路打，一路被阻击。头一波的进攻总是很凶猛，可是打了几个照面，才发现，自己的兵力短缺真的是个大问题。薛岳呢，打着打着，就留下一部分拖住日军，大部队撤到二线，再打打，撤退到三线，最后在长沙东西，布好口袋，等着冈村宁次。兵疲将乏的冈村宁次，似乎无计可施。

冈村宁次好歹也是一代名将，见进攻受阻，而且对方已经使自己深入敌后，危机重重了，马上调集部队撤回原住地。之后，双方还斗智斗勇过几场小战斗，各自回营。

这场战役，让冈村宁次在日军中的地位十分尴尬。失败的惨痛教训让他的政策方针无法说服任何高层。随后，他被免职，一直到两年以后，才受命华北方面军司令，专门对付八路军。

第一次长沙战役，好歹让蒋委员长挽回了些许面子。而此时的毛泽东，正在用另一种方式去树立自己的形象。

随着八路军的快速扩编，边区老百姓的生活可不是主旋律电影里说的那样殷实富足了。华北日军的“囚笼政策”，以及国民党方面对经费问题的认真，还有就是边区税收能力一直很低，让毛泽东一筹莫展。一毛钱憋死英雄汉，庞大的军费开支，机关人员的口粮问题，已经是迫在眉睫的问题。有人说，可以大生产嘛。种地需要一年，青黄不接的时候需要把下个月的口粮攒出来，怎么办？增缴爱国公粮，突击囤积公粮。

晋冀鲁豫根据地的粮食收入那时候居然占到了地区国民总收入的百分之八十五，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只能向土地要钱！

如果说一家农民，1939年交了100斤公粮的话，那么1940年就要交186斤，1941年要交385.87斤，而当时老百姓的公粮占收入最低比例为百分之三十。此外，还要交地方教育粮、救济粮、建设乡议会粮等附加粮，占公粮比例的百分之七点五。老百姓确实困难多了，都说共产党来了日子可以过好了，至少闯王来了还说三年不纳粮呢，这日子怎么越过越苦呢？

有一个版本的故事不敢确定真伪，但是广为流传。毛泽东有一次去参加一个集会，这时候一个雷雨交加，电闪雷鸣。

一个农妇说：咋不一下劈了毛泽东呢？

毛泽东回头问：你认识毛泽东？

农妇回答：不认识。

毛泽东又问：那你为啥诅咒他？

农妇回答：他来了，日子越来越差，越来越穷，租子越来越多。

毛泽东没有生气，而是马上回去思考办法。

另一个比较官方的版本是这样的：

一天，延安公安保卫部门向毛泽东汇报一个情况：清涧县有一个农妇的丈夫被雷电击死，引起她的悲伤，她却大骂“世道不好”、共产党“黑暗”、毛泽东领导下的地区“官僚横行”，“雷电怎么不把毛泽东击死啊”等等。这个妇女被当地执法部门抓起来送到延安，司法部门准备审讯后打算枪毙。

毛泽东很生气：不能这样做嘛。打骂之事，是民间常见的，大部分因气盛所致。她为什么生气？人家死了人，出了事嘛！迷信不可信，还是个教育问题。

第二天，毛泽东通知军委总部把保卫部部长钱益民找来，毛泽东以命令的口气对钱益民说：把骂我们的那个妇女带来，我要亲自问话。

见到农妇，毛泽东说：你不用怕嘛！请坐，请坐，坐呀！啊，没有好招待啊，就几个枣，还是你们陕北人民用辛苦汗水浇种的。吃点，吃点吧！

妇女问：“您是毛主席吧！看，您下巴上的那个黑痣……毛主席，咱不好嚅……咱不应该骂政府哩……咱犯了大罪……您就枪毙咱……”

说完这话，农妇赶紧下跪。

毛泽东见状急忙上前双手扶起这位农妇，说：妹子，你不用难过嘛！也不要这样呦，我们不会枪毙你的。我已经批评了清涧县的地方干部，也批评了延安的执法部门。老百姓有具体困难，不予解决就该挨骂嘛！你不用怕，要对我讲心里话：究竟因什么困难才骂政府？说心里话，我们才叫一条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