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李白对女主任说要请三天假。女主任语重心长地说，小李啊，我有必要和你谈谈了，你最近有点懒散，是不是还闹情绪？李白佯装吃惊，没有啊，我还准备递交入党申请呢。女主任的脸突然就红了。有一个关于女主任的典故，据说她年轻时和党委书记好，后被书记的妻子堵在屋里，女主任辩称自己是交入党申请书的。李白不是有意糟蹋她，可看到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止不住反胃。女主任说你怎么油腔滑调的，我可没有恶意。李白说我也没有恶意啊。女主任问他请假的理由，李白说去奔丧，我母亲去世了。这是一个过硬的理由，女主任不能不批准。女主任问李白需要帮忙不，李白把器材室的钥匙放到桌上，这个你保管吧。女主任一脸同情状，她哪里知道，李白七岁时母亲就去世了。学校的每一个人都让李白讨厌，就算女主任尚存善意，李白也不相信她。
李白跟宋月说的是另一回事。李白说学校派他出一趟差，宋月有几分惊奇，是吗？你多少年没出过差了。宋月尽管控制着，眼里还是闪过兴奋和欣喜。李白想，她按捺不住了，过去她寻找机会，现在李白给他创造机会。李白已经和宋月和好了，他的表情与过去一样，充满关切和疼爱。当然都是假的，那是李白的面具，李白的心已凉透了。宋月拥抱了李白一下。李白想，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其实李白哪也没去，他找了一个小旅店，看了两天电视。第二天晚上，他结了帐，往家中来。他知道宋月会把那个男人带回家的，这阵儿，他们在吃晚饭还是已经上了床？李白不由抽搐了一下。他摸摸裤兜里的鱼形刀，他的体温没将它焐热，依然冰凉冰凉的。明天报纸上就会报道这桩血案，李白从来没上过报纸。这也好，省得他和朋友告别。李白没有多少朋友，他的身份注定他不会有多少朋友，那些认识他的人最多说一句，这个李白，我认识。如果有谁在意，肯定是教练，也只有他没轻看过李白。李白的脑里忽然跳过江小米那张和善的脸，他不知自己怎么就想起了她，看到他的照片（如果登照片的话）她肯定会吃惊。报纸上的李白和花市里的李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算了，她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妇女站在马路边喊着“烤红薯，新鲜的烤红薯”。妇女的嗓音很特别，李白便看了她一眼。妇女马上说，兄弟，买两个吧，这是今年的新红薯，很好吃的。李白犹豫的工夫，妇女很利索地挑了两个，兄弟，照顾照顾我的生意。妇女和红薯一样瓷实，却长着一嘴细碎的牙。李白买了红薯，妇女便灿烂无比。这女人可真容易满足啊，李白想。宋月爱吃烤红薯，李白常给她买。走了两步，李白忽然生气了，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还惦记着宋月吃红薯？真他妈的贱。他抓起一个，大口吃起来。这红薯确实好吃，李白都咽不下去了。李白吃了一个，想把另一个扔掉，可甩了甩，最终拎在手上。
李白没有看到他想象中的场面，家里只有宋月一个人。李白有点遗憾，但也松了口气。李白对宋月解释了一句，便将红薯递给她。宋月惊喜地叫了一声。李白不明白宋月为什么不和那个男人约会，难道她有预感？李白审视着，想寻找答案。李白筹划多日的行动就这样流产了。当然，李白还会寻找机会的。宋月吃着红薯的样子很可爱，那个男人会像李白一样给她买红薯吗？
宋月连续两个晚上没出去。第三天，宋月给李白打电话，说她要去某个县。宋月没说干什么，只说别做我的饭了。李白站在那儿，有一种被切碎的感觉。
李白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那个叫江小米的女人给李白打过电话，问他能不能出来。江小米的声音怯生生的，生怕他拒绝似的，李白顿时想起她麦浪样的目光。李白正烦躁得不知干什么，很痛快地答应了。
江小米站在上次吃饭的餐馆门口，她的穿着朴素而雅致。她朝李白笑笑，但李白捕捉到她眼里的忧伤。想，这个女人是不是也遇到不顺心的事了？江小米说，打扰你，真不好意思。李白说，哪里，我正愁没地方吃饭呢，是不是要请我？江小米说她早就订好了。
那是一个叫罗马假日的雅间，布置得很有情调。李白问，是不是让我陪客的？江小米说就他们俩。李白愣住了，他还没受过这种礼遇。李白平时光顾的都是大排档，除了兔头和煮大豆，没什么特色菜。江小米看出了李白的疑惑，解释说，这里安静，没人打扰。李白想江小米肯定让他做什么事，便问，我能帮你什么？江小米说，陪我说说话。李白问，就这么简单？江小说叹了口气，对于你，也许是简单的事。
一个孤独的女人。
李白把自己的不快藏起来，扯点儿无关紧事的话题对付江小米。他不能对不起一桌子菜。李白不是那种很能侃的人，可他在不经意间总能抖出一些冷幽默。其实，李白的心是空的，他自己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自己心里不痛快，能给别人带去多少快乐？
后来李白停住了。他发现江小米有些失望，有些心不在焉。她对他的话不感兴趣。出于礼貌，她偶尔点一下头。
怎么不说了？江小米问。
李白说，我这张嘴没长好，总是说歪话。
江小米笑起来，那笑有些软，几天没吃饭的样子。她麦浪样的目光铺过来，淹没了李白。李白的心莫名地颤了一下，他问，你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就这么一句话，江小米的眼泪陡然间飘落下来，纷纷扬扬的。李白知道触动了她的伤心处，慌手慌脚地递了块纸巾给她。
江小米终于收住眼泪。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让你看笑话了，我还没在别人面前哭过呢。
李白挺感动，她没把他当外人。李白猜度良久，问，是关于你先生的？
江小米点点头。
李白说，我知道了。真是巧啊，一个被男人遗弃的女人，一个被女人遗弃的男人。
江小米说，我没想到他会这样。
李白问，你很迷恋他，是吗？
江小米说，过去是。
李白问，你们还在一起？
江小米轻轻点点头，想到过去的日子，我总是揪心。
李白想，这个女人是想找一个倾述对象，而不是听他瞎侃。李白等她说下去，可江小米却不言语了。
李白安慰她，也许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的。
江小米苦苦一笑，一个摔碎的碗，再好的工匠也修不成原来的样子。不说这些无聊的事啦，我们吃饭吧。
李白先前还装出心静如水的样子，可随着酒精在血液中的流淌，他控制不住了。他瞪着腥红的眼说，你以为我比你强啊，我比你还惨，我那口子这阵儿在别人怀里躺着呢。可是，我不像你，我绝不痛苦，我要给他们放血，我是个男人，我要用男人的方式解决。你恨那个女人吗？用不用我替你收拾她？
江小米的眼球都快鼓出来了，好半天，方相信李白没说假话。江小米反过来安慰李白，不就是一个女人吗？你怎么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李白说，你嘲笑我？
江小米说，男人太敏感就不可爱了，我为什么要嘲笑你？我是觉得不值，合不来就离呗。江小米不让李白喝了，李白不听，江小米夺过李白的酒杯摔在地上。
酒杯清脆的碎裂声使李白从迷醉中清醒过来，他傻傻地看着江小米，有些不知所措。江小米不像个有脾气的女人。
江小米意识到自己横了些，她按住李白的手说，对不起。江小米的目光依然暖暖的。
两人离开了餐馆。江小米说陪我走走吧，李白便陪着她沿着河岸往北走。江小米怕李白摔倒，不时抓着李白的衣服。李白总是打晃，江小米挽住了李白的胳膊。李白虽然有点晕，可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还是漫上来。他们不再说话，默默地走着。到了公园门口，很自然地走了进去，仿佛他们约好了来这个地方的。李白的呼吸急促起来，觉得江小米挨他更紧了。走到一棵繁茂的树下，两人站住。李白看江小米，江小米也盯着他。然后，李白把江小米裹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