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燕城的旧货市场刚刚建成,规模不大,人气却旺。每一个出进这里的人都揣着发财的梦想,老天垂顾,说不定一夜之间就会腰缠万贯。其实,真正有价值的古物根本没有,有的是关于它的传说和成批的赝品。
李白从没到过这种地方,他对旧货一窃不通,什么东西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李白今天来也不是捣腾什么旧货的,他想逛逛这里的刀具店。李白忘了在哪里看过一则介绍,说这里的刀具品种最全。李白转了一圈,在拐角处找见了那家刀具店。李白的眼睛亮了一下,二十多平米的店铺摆满了各式刀具,简直太全了。李白挑了一把鱼形刀,它样子小巧,携带方便,你难以想象这么一条傻乎乎的鱼肚子里却装着半尺长的刀柄。老板说过去走驼道的人都带这种刀,刀和人一样,不能以貌取。李白说就它了。
一旦做出决定,李白反轻松了,甚至有一种解脱的感觉。李白不是一个想入非非的人,他对生活的要求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只要宋月高兴,他怎么都行。有一个自己喜爱的女人是男人最大的福份。可是,宋月不要他了。没有宋月,李白就一无所有了。他能拦住宋月么?拦不住。他太了解宋月了,她认定的事,就是悬崖也敢跳。李白不会拿宋月怎样,就是打宋月两巴掌他也下不去手。但是,他可以阻止那个男人,让那个男人滚得远远的。
李白是中途从学校出来的。学校规定中途出来办事要跟科组长请假,李白和姚星星打声招呼,但绝不是请假。李白无需他批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在乎什么?李白看看表,时间尚早,便去了花市。宋月让李白再养几盆芦荟,李白当然要满足她这个要求。李白绝不是为了感动宋月,只是给她一个信号:他和过去一样。
李白选了两盆长势丰盛的芦荟,交钱时,忽然看见几米外一个小偷正掏一位妇女的包。花店老板也看见了,他就在旁边站着,却装得没事人一样。李白脱口喊出来,妇女悚然一惊,她的胳膊往外一拐,和小偷碰在了一起。小偷不慌不忙地缩回去,阴阴地盯了李白几眼,大摇大摆地走开。妇女摸摸兜里的钱,冲李白感激地笑笑。女人的目光湿润而和善,李白点点头,算是回应。然后就忙自己的了。
李白抱了花盆走出花市,他似乎觉得身后有什么闪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已挨了一棍。李白摇晃的工夫,三个青皮冲上来,将他击倒,然后是一顿拳打脚踢。李白明白打他的是谁,如果不是那一闷棍,他不会轻易被人击倒。有一次在饭馆喝酒,四个混混耍蛮,被李白收拾得服服帖帖。李白想摸刀,他的手却被踩住了。李白没还上手,长这么大他还没这么窝囊过。
青皮出够了气,迅速消逝了。李白忍着疼痛坐起来。
你……没事吧。李白听到女人的声音,她已蹲下来。是刚才的那个女人,李白摇摇头。
这帮小偷无法无天,太可恶了。女人抓着李白的手,把李白拉起来,咱们报警去吧。
李白说算了。他低头寻自己的花。花盆碎了,芦荟被踩得稀烂。
女人啊呀一声,你头上也有血,不行,得包扎。女人几乎不容李白说什么,抓着李白的胳膊就走。
周围好些围观的人,李白不想在这儿丢丑,就顺了女人。
对面恰好有一个小门诊,医生要给李白包扎,李白说什么也不让,他让医生上些止血药就行。头上缠一圈绷带,那会是什么形象?太狼狈了。李白宁可再挨一次打,也不愿把这副形象带回家,带到学校。女人轻声责备,你看你,怎么像个毛孩子。女人的话让李白心里一热,以往李白责备宋月,就是这种口气。敷完药,女人抢着付了钱。
出来,女人歉疚地说,都是因为我,真不好意思。
李白说,没啥,你走吧,我没事了。
女人提议,中午了,咱们一块儿吃口饭吧。
李白说,算了,我还有事。
女人看着李白。可能是女人失望的眼神触动了李白,李白说好吧。女人再次冲李白感激地笑笑,仿佛李白帮了她多大的忙。
李白没心思吃饭。本来心情就不好,又无缘无故地挨了打,他哪吃得下去?况且,女人也不欠他什么。只是,看到女人的眼睛,他不忍拒绝。这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如果换成别人,早就溜丫子了。到餐馆坐下来,李白已平静下来。望着女人,李白却不知说什么。女人长得很普通,但她的什么地方让李白有一种亲近的感觉。她的嘴巴,还有她的眼睛,李白想起秋风吹过,麦浪翻滚的样子。对了,女人的目光就像是一层层翻腾的麦浪。难怪李白感到亲切,乡间的记忆总是根深蒂固的。李白轻轻笑了一下。很长时间没笑了。
女人问,你笑什么?
李白说,没有啊。
女人的脸突然就红了。仔细端详,女人还是蛮漂亮的。
女人要了好些菜,李白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说你是不是看我像个板桶?女人说你还挺幽默的。李白自嘲地笑笑,他哪有幽默的心思?女人问李白叫什么,在哪儿工作。她说,你不介意吧?李白说,造原子弹都没啥保密的,我一个破教师,还怕别人知道?女人说,教师好呀,稳定,还受人尊敬。这当然是客套话,谁会把一个教师放在眼里?李白问女人在哪儿工作,女人说我早下岗了。李白审视着女人的衣着,说怎么会呢?女人说,不骗你,连厂子都卖掉了。李白说,你先生一定很有钱吧。女人说,他?没往下说,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李白明白女人不愿谈及,便转了话题。
后来说到小偷,女人一脸的气愤,这些家伙太猖狂了,那些警察都干什么去了?李白说小偷给他们敬着供呢,这就像自然界中的食物链,没了小偷,将有多少警察下岗。女人说,你这么看问题?这种观点倒挺新鲜的。李白说,你生活好,对这个社会了解得太少了。李白想起后勤主任的小舅子踢他时的粗暴样子。女人说是呀,我跟花瓶差不多了,神色便暗下去。
李白没敢往多喝,他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露出没出息的样子。可是,那点儿酒却让他脑袋胀胀的。分手时,女人问李白的手机号,李白说,我没手机,你看我像个有手机的吗?女人说不会吧。李白说,噢,想起来了,我有个小灵通,老是忘。女人给李白留了电话,似乎还告诉了她的名字。李白没往心里去,尽管麦浪亲切,可他和女人毕竟没有任何关系。女人的一顿饭已彻底还清了他的情——如果她欠他的话。这年头,谁会这么认真?没准明天见了面,谁也不认识谁了。
确实,李白很快就将这件事忘记了。第二天,他又去了一趟花市,买了两株芦荟,只是看到对面的诊所时,他脑里滑过女人的面容。
几天后,李白正在器材室枯坐,小灵通突然叫起来。李白平时不怎么带,他的电话很少,总是忘记。那天,不知怎么揣在了兜里。是一个陌生号码,李白盯了半天,方接通。
是李白吗?一个女人的声音。
李白噢了一声。
我是江小米。
江小米?李白迅速在脑里搜索着,江小米是谁?
花市!对方提醒。
李白想起女人麦浪样的目光,那种亲切感又泛上来。
你早忘了吧?那头的声音似乎有一丝责备。
李白忙说,没有,我怎么会忘呢,你那么热心。
江小米轻轻笑了笑,问李白忙什么。
李白说睡觉。
江小米大笑起来,你真会说笑话。
李白说,我就是在睡觉。
也许李白的声音过于严肃了,电话那头一下子沉默了。
李白问,你……有事吗?
江小米说声没有,便挂线了。
李白怔了怔,想,这个女人怪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