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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体育教师李白和唐朝诗人李白没有任何相同的地方。如果李白身上曾经有过豪爽,现在已被岁月榨得所剩无几,除了暴躁的脾气,男人的痕迹已经不多了。有一次,李白听见学生在背后叫他雄性太太。李白的鼻子差点儿挪了位置,这些小崽子,寒碜老师一个比一个在行。

李白不知目不识丁的父亲为什么给他取这么一个名字,是想让他像唐朝的李白一样有出息?李白太让父亲失望了,从小学到高中,他的学习一直倒数,每门功课都臭。李白的诗,他只会背那首《静夜思》。李白这个名字除了带给他羞辱,其他的和他毫不沾边,别人总是拿这个名字取笑他。李白其实很用功的,可他就是记不住,看见字就头疼。

李白唯一能得满分的课是体育,李白爱好体育,一上体育课便生龙活虎。李白长得壮,打得一手好篮球,这门特长给李白挣了一碗饭。那年,县里搞篮球比赛,市钢铁厂篮球队和全县冠军队做了一场表演赛。市钢铁厂篮球队教练一下就相中了李白,李白轻而易举地成了钢铁厂的一名合同工。

李白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的名字随着篮球的赛事响亮了好一阵子。宋月就是看球赛时相中李白的。在众目睽睽下,她捧着一束鲜花献给李白。那场景,至今想起来李白还是心潮激荡。

李白的黄金时期持续了五年。后钢铁厂效益滑波,数千人下岗。篮球队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工人们都没饭吃了,还会养一支篮球队?篮球队只是辉煌的证明。

教练对李白不错,他把李白弄到钢铁厂下面的中学当体育教师。李白保住了饭碗,但窝囊日子也如影随形。学校是走职称的,李白的学历不合格,每次评职称都没他的份。李白咬牙参加了一个函授班,刚刚拿到文凭,大专学历又不合格了。那些比李白年轻的教师都评上了一级,李白直到去年方评上二极。恰恰学校又搞改革,实行评聘分开,李白评上却没聘上,至今挣三级的工资。每趟车李白都在追,但哪一趟也没赶上。

与李白比,宋月的运气要好得多。除了工资,宋月有不少额外收入。主要是利用周末、假期办舞蹈培训班,这年头想当名星的人多,想让子女成为名星的家长也多,宋月的培训班总是那么火。各单位搞活动也都是有偿服务,宋月还靠此编织了一张关系网,办起事来如鱼得水。

这样一个家庭局面,李白干什么能理直气壮?

李白像是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碗,生怕摔碎了,可如果碗自己要碎,捧在手里又能怎样?

李白想欺骗自己,可那个夜晚,他的痴想变成了一堆泡沫。

宋月穿着睡衣,她的姿势十分僵硬,像是被冻在舞台上。足有几分钟,两人就那么对峙着。宋月先打破沉默,怎么?你没睡着?

李白冷笑,你盼我深度昏迷,是不是?我让你失望了。

宋月毫不示弱,气那么冲干吗?我打个电话还得请示你?

李白的嗓子又卡上了金属片,这使他的声音颤起来,现在几点了?这个时候给谁打电话?

宋月说,你管得着吗?我失眠,打个电话怎么了?

李白的眼睛有些红,这么说倒是我错了?

宋月生气了,一个老爷们儿,天天疑神疑鬼的,恶心!你倒是拿出点儿正经能耐让我看看呀?!好吧,给你手机,你现在拨过去,看看我给谁打的,打呀!

李白没接。他没有勇气。刚才还气冲冲的,此时像被扎破的轮胎,突然就瘪了。接过去他就没了退路,只能拨过去。如果听到男人的声音,他怎么办?李白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怯懦。

宋月将手机拍在桌子上,你打吧,我睡去了。

李白终是没敢碰宋月的手机,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缩到床上。宋月已经发出了鼾声,不知她是真睡还是装睡。李白成了菜板上的鱼,他不可能再睡了。他恼恨自己刚才的懦弱,却又庆幸没接宋月的手机,至少,他没和宋月彻底地撕开。本来他是有理的,最后倒让宋月抢了风头。每次都是这样。宋月盛怒的样子像是他污辱了她,宋月应变的本领李白算是服了。她为什么不承认?怕他提出离婚?没做好登上贼船的准备?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可不管出于哪种原因,宋月外面有了人是肯定的。李白不可能再欺骗自己也是肯定的。

一夜无眠,清早起来头昏脑胀的,可李白仍然给宋月热了豆浆,烤了两片面包。宋月为保持体形,每顿只吃一点点东西。宋月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她起多早李白都能为她准备好。李白的辛苦换来的是什么?他的眼睛陡然有些潮。听到背后的声音,李白没有动。等他回过头,宋月已经走了。豆浆和面包没动。李白的喉结急速地滑了几下,然后打开窗户,猛地将豆浆泼下去。

恶劣的心情是泼不掉的,李白走进校园时神色凝重。想到宋月在今天的某一时刻和男人约会,他的舌尖便淌出一丝血腥。刚坐下,姚星星便说教导主任让他去一趟。姚星星神色淡然,眼底却忽隐忽现着一层波纹。这家伙又使什么坏了?李白无暇去想。姚星星是体育组组长,原先和李白倒也相安无事,可自从李白撞见他在办公室亲吻一个女学生后,姚星星便看李白不顺眼了。李白成了他心上的刺。其实,李白没对任何人讲过,只是觉得姚星星挺恶心的。姚星星处处给李白使绊子,学校实行签到制,李白迟到一分钟,姚星星也要给他记上。

教导主任是位胖胖的妇女,说话有点儿罗唆。她没说什么事,却一个劲儿地问李白的家事。妻子在哪儿上班,收入怎么样。李白心里七上八下,难道宋月的事已传到学校,别人都知道只他一个人蒙在鼓里?李白心里腻歪,说话也就不利索了。女主任和善地笑笑,道出了叫李白的缘由。李白不再担任体育教师,任器材室保管。不是宋月的事就好,李白暗暗松了口气,可这件事同样让李白发懵。他叫起来,为什么?我教得不好?女主任说这是学校的决定,她特意强调新分配来的教师是体育学校毕业的。

这就是说,李白没有竞争资格。李白憋了一肚子的火,却无法发泄,脸肌突突地跳着,几乎要飞起来。女主任吓坏了,她比李白低一头还多,她往后缩了缩,声调有些失控,这不是我决定的,我做不了主,这是学校的意思,学校要划归地方教育局了,占个位置就算不错,当保管也没人和你争。李白呼出一口粗气,硬是把脸上的肉归了位。女主任说得没错,占个位置就不错了,他不接受又能怎样?李白的学历和资历只有挨涮的份。

李白拎了器材室的钥匙回到办公室,一个满脸青春豆的后生正和姚星星说着什么。见李白进来,他友好地冲李白笑笑,同时伸出手,是李老师吧,我叫戈兵。李白瞟他一眼,冷冷地转过身。他把东西扫进抽屉,把椅子扣在桌子上。姚星星说,桌椅都得留下。李白没理他,他几乎气炸了。老子就是当保管,还是学校的人,连办公桌椅都不能有了?姚星星脸色不悦地站起来,似乎要阻止李白。李白做好了应战准备,如姚星星不识相,他就把姚星星的脑袋砸烂。李白不是在每个人面前都那么窝囊,那么忍耐。戈兵拦住姚星星,让李老师搬走吧,我再找后勤要一套。戈兵要帮李白搬,李白回绝了。

到了器材室,李白方意识到不该搬这破桌椅。器材室乱糟糟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当然李白也不会退回去,他花了两个小时收拾了一番,终于在门口腾出一小块儿空间。保管就保管吧,只是姚星星依然是他的头儿,这实在让李白堵心。

刚喘口气,后勤主任找李白要房来了。学校有一排平房,被资历浅的教师占用着。李白占了两间,等宋月分了房,李白就搬了出去。李白见别的教师搬走没交钥匙,便效仿他们将房租了出去。后勤催李白好几次了,李白说别人交我就交,别人不交少来烦我。其他教师已经从学校分了新楼仍占着平房,李白没分上新楼,占两间平房还老是被人盯着,他妈的!后勤主任不敢催别人,就敢催李白。今天,他竟然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年底腾不出来,就派人把房里的东西扔出去。李白原先仰坐着,听后勤主任这么说,慢慢站了起来。窝心事接二连三往李白身上砸,老子惹谁了?后勤主任刚觉出不妙,领子已被李白揪住。李白恶声恶气地叫,你再说一遍!后勤主任刚说了一个我字,李白的拳头已擂到了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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