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李白为那一拳付出了代价。至少五条：1、认真写出检查。2、公开向后勤主任赔礼道歉。3、赔偿医药费十七元八角。4、房子必须在年底腾出来。5、派出所做了笔录。后勤主任的小舅子在派出所工作，那个家伙是吊眼，一看就心术不正。李白想，这种人怎么也能当公安？吊眼踢了李白一脚，并威胁李白，再放肆，就给李白颜色看。

李白选择了沉默。他要想在学校呆下去就得沉默。可李白心里像签了丧权辱国的条约一样，窝火透了。

那一晚，李白没有按时回家做饭。他不能这么贱了，他要寻回男人的尊严。所有的事都是由宋月而起，没有和宋月的争吵，李白不会这么暴躁，李白想在酒馆消磨时间，可一瓶酒很快喝光了。服务员的表情吃惊而紧张，李白让她结帐她竟迟疑着不敢上前。李白轻蔑地一笑，只有在这些进城务工的服务员面前，李白方依稀可见过去的影子。在球队那会儿，李白能喝一斤多白酒，服务员稍有不周，他会拍着桌子喊老板出来。老板陪着笑给李白道歉，李白整个人都会膨胀起来。想想，当时的自己虽然幼稚，可毕竟气盛，敢当人也敢装鬼。现在甭说当人挺不起腰杆子，就是装鬼也没有勇气了。

李白在大街上走了一会儿，此时回去尚早，想了想，折到教练家。在这个城市，能说知心话的也只有教练了。李白和宋月确定关系时，教练明确表示过反对。教练说我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和你谈，宋月人是不错，可不适合你。李白已被爱情烧得晕头转向，教练的话根本听不进去。教练摇头叹息，但总是在李白陷入困境时伸出援手。李白每次去看教练都是偷偷摸摸的，宋月对教练有成见，不让李白去。李白从不在教练面前提宋月，有时教练问起来，李白就说不错。教练说婚姻这个事说不来，我当时很担心呢。没想到时间应验了教练的话。

教练正和儿子争吵，头发几乎竖起来，看见李白便抓了救命草似的，你让李白听听，你不是白眼狼是啥？教练的公子冷冷斜了李白一眼，恨恨地说，你想看我死定你就铁吧，摔门而去。教练陷在那儿，脸色铁青，一口一个白眼狼。教练的儿子开了一家网吧，起先生意还行，后来网吧发生了一起血案，被停了好几个月。半年前重新开业，谁想又发生了火灾，损失惨重。他向教练借钱，继续搞网吧。教练说自己没钱，他不信。

要不是你进来，他就动手打我了。教练悲愤地对李白说。

李白和教练呆了几个小时，教练痛说儿子的不孝和没头脑。李白想安慰一句，却插不上话，他低着头，当一名忠实的听众。直到李白告辞，教练方问李白是不是有什么事。李白忙说，没有。他怕教练看出来，用尽浑身的力气榨出半脸笑。李白想，谁比谁更幸运呢？

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了。李白说不上怎么回事，这个时候他竟惦念起宋月来。数年的婚姻生活，李白已历练成标准的好男人，他从没这么晚回过家。这个时候，宋月在干什么？她是否为他的晚归担心？李白好像看见宋月焦躁不安的样子，开门时手不由抖起来。

宋月根本就没回来。李白里里外外转了个遍，似乎宋月会变成一只蚊子藏在某个角落。直到确信宋月始终没有回来，李白方失魂落魄地垂在那儿。真他妈好笑，到现在了还抱着痴想，李白暗骂自己。宋月在做什么？李白在脑里演绎着一幕幕图景，骨节处发出清脆的响声。李白躺在案板上，身上的肉被一条条剔去，他渐渐变成一个空壳，一个骨架。李白执着地等待宋月回来，他两眼红红地盯着门口，随时准备扑过去。

宋月一夜未归。

李白像一个准备血战疆场的战士，没看见对手的影子便被击得丢盔卸甲。李白了解宋月，只要她认准的事总是不管不顾。如果她不再藏掩，意味着什么他是明白的。

李白没去学校，他的样子会把人吓跑的。李白和女主任请假，说自己病了。女主任安慰了李白几句，她以为李白在为昨天的事闹情绪。学校校规极严，请一天假要扣三十块钱，平时李白拖着病也不请假。李白虽为教师，骨子里和那些人并不一样。他们看不起李白，认为李白除了名字雅一点儿哪儿都粗。李白也看不起他们，他们除了勾心斗角，哪一点儿又比李白强呢？

宋月是傍晚时分回来的。看见神情困顿的李白，宋月的目光跳了一下。宋月在卫生间呆了一会儿，出来时脸上没贴什么东西。这在宋月也是很难得的，有时一连几个星期，李白看不见她的本来面目。

宋月在李白对面坐下来，她没有绷脸，显得心理重重。李白想，她是要和他谈判了。李白害怕却又隐隐期待的时刻终于来了。李白堵不住，也躲不过去。

你和人打架了？宋月终于开口。

李白一怔，没想到宋月问他这个。他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李白的声音有些哑，他一天没吃饭了。

宋月说，我怎么不知道，我又不是聋子。

宋月似乎很生气，这一切难道和她没有关系？李白毫不客气地说，我不是柿子，谁想捏就捏。

宋月说，你这个脾气总是改不了，又不是毛头后生，还等着有人为你喝彩啊？

李白讥道，谢谢你的提醒。

宋月咦了一声，你别这副腔调好不好？我替你担心还有错了？

李白冷笑，你一夜不回来，还替我担心？

宋月仿佛松了口气，我昨天去县里了。

李白问，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宋月说，你凶得阎王似的，我凭什么给你打电话，我就是要气气你，谁让你成天疑神疑鬼的。宋月的语气含着委屈，话里带着哭音，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

这个结果是李白没料到的。他等待的是另一个结果。李白一下子恍惚起来，他欺侮宋月了吗？他怎么会欺侮宋月呢。

宋月说，你看看我的眼睛。

宋月的眼睛有点儿肿，是哭过的痕迹。李白想，宋月怎么会哭呢？宋月不轻易掉泪，每次和李白吵架，李白都伤心得快哭了，她还在一边哼着舞曲。宋月是伤心过度了。李白突然冲动起来，他抱住宋月，对不起，我错了。过去的一切似乎全化作了梦境。宋月捶了他一下，你个凉坨，太让我失望了。李白咬住宋月的嘴，不让她说。宋月先是避着，后来便将舌头伸进李白嘴里。李白的欲望被点燃，两人同时撕着对方的衣服。宋月表现出少有的疯狂，李白几乎招架不住了。

做爱是消解矛盾的最好方式。风平浪静之后，宋月拧着李白的鼻子，还怀疑我不了？

李白说，无风不起浪。

宋月说，你个没良心的，嫁给你我跟私奔差不多了，我什么时候怨过你？

李白说，咱们出去吃饭吧，我都饿昏了。

两个走出没多远，便看见那个叫香玉的粗粮馆。宋月除了吃菜就是吃粗粮。李白点了一个西红柿牛肉，宋月点了一份青菜，一个南瓜饼。李白永远是食肉动物。李白问宋月喝酒不。宋月很干脆地说，喝，我今天陪你喝个够。

菜刚端上来，宋月的手机响了。宋月似乎想离开，看了李白一眼，终是没动。宋月嗯嗯着，脸上平静得像一潭水。合上手机，宋月说，我有事出去一趟，你一个人吃吧。她不是和李白商量，当然也不看李白的反应，抓起包迅速离开。

李白被晾在那儿，他的脸突然绿成了芥菜疙瘩。假相唏哩哗啦地碎裂了，李白明白自己被愚弄了。宋月的眼泪，宋月的疯狂，和他李白没有任何关系。李白不清楚宋月和那个男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一切肯定与那个男人有关。宋月只是在他身上寻找平衡，而他就是一个彻底的傻冒儿，居然相信了宋月的鬼话。

悲哀漫上来，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刚才还饥肠辘辘的，现在连嘴也不想张了。

李白从窗口望出去。路灯下，一个穿着黑裙的女人徘徊着，她的脸苍白无比，李白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过去，过了一会儿又收回来。这肯定是个和李白一样失意的女人。她怎么了？是被她的丈夫抛弃了吗？一定是的，瞧瞧她落魄的样子就知道了。李白突地哆嗦了一下，他有什么资格嘲笑她，他不和她一样吗？不，李白不能这么沮丧，这和一条狗有什么两样？李白一直不知拿宋月怎么办，现在他有了主意。她喜欢那个男人，李白就拿他做文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