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痛失梅朵(2)
东措青年旅舍门前,扎西师傅早早到了,一见到陆毅磊就笑嘻嘻地问道:“昨晚睡得好吗?你吃早饭了吗?”陆毅磊早已是心如离弦之箭,只是回答“吃了”便催着出发。
扎西师傅以前也多次跑过那曲,也去过两次那玛切乡,他知道那里不是个旅游胜地,对于陆毅磊一个外地人跑到那里去,着实有些好奇,开车没多久就开口问道:“你去那玛切乡干什么啊?那里可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陆毅磊满怀期冀地回道:“去找人。”
扎西师傅又问道:“那里挺偏的,我们都很少去,你去那里找什么人呐?”陆毅磊只觉得格桑梅朵就在那里等他,心里一股股喜悦压抑不住,很想和人分享这种感觉,就笑道:“我的爱人,我去找她,我们已经好久没见了。”
扎西师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我们藏族女孩吗?”陆毅磊“嗯”了一声。
扎西师傅又道:“漂亮吗?”陆毅磊深情地道:“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美丽善良的女孩子。”
扎西师傅大叫道:“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得开快点儿。”车子果然快了起来,不到中午就已经抵达了那玛切乡。
那玛切乡没什么变化,两边零星的藏式房屋,几头牦牛在路边或卧或站,只是那条土路变成了柏油路。陆毅磊站在小巷的入口,感觉着那里熟悉的气息,进去就是格桑梅朵的阿妈家,她应该就在那里吧?陆毅磊有些近乡情怯。
陆毅磊慢慢走进小巷,四周很安静,那座普通的小院院门紧闭。陆毅磊在门前静静地站着,心在“砰砰”乱跳,他有些紧张和害怕。格桑梅朵就在里面,他不知道如果真的面对格桑梅朵应该怎么办,他定了定神,鼓起勇气,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敲响了院门。
没有人响应,陆毅磊又使劲敲门,还是没有人响应,他再敲还是没有响应。难道此刻家里没有人?也许她们去小姨家了吧。
陆毅磊几乎是飞跑着去了格桑梅朵的小姨家,可是小姨家也没有人,陆毅磊还是不死心,挨家挨户的问左邻右舍,邻居有人告诉他,今年夏天草原受了极严重的旱灾,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去草原牧区抗灾,格桑梅朵的阿妈和小姨两家人也一起去了。
陆毅磊再问牧区在哪里,不知道村民们是因为看他是外乡人还是觉得他像坏人,或是真的不知道牧区到了哪里,反正没人告诉他牧区的准确地点。
陆毅磊回到扎西师傅的车上,面色灰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扎西师傅一看就知道他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于是轻声问道:“我们还要去哪里?”陆毅磊揉了揉额角,长长呼出一口气,振奋了一下,说道:“我们去牧区。”
扎西师傅吃了一惊,叫道:“牧区?你知道怎么去吗?”陆毅磊沉沉地道:“走吧,我大概记得。”扎西师傅看着他阴沉的脸色,不敢多说,只是把车发动开了出去。
陆毅磊凭着记忆一路找寻过去,直到太阳西斜,也没有找到牧区,扎西师傅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叹了口气劝道:“回去吧,他们牧民放牧逐草而居,外人很难找到的。”
陆毅磊如失去灵魂一般,木呆呆地回到宾馆,他满怀希望而来,没想到却一无所获,这种失落让他如坠深渊,心中空荡荡的。
陆毅磊躺在床上,看着墙上的留言,目光迟滞,心如虫噬,浑身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如果没有了手机号码和生活地址,基本就属于消失人群,无从找起,他还能怎么办啊?
陆毅磊使劲敲了几下自己的脑袋,满心后悔,为什么不再和格桑梅朵联系?为什么要删去她的电话号码?就算当时娶了梅朵,他就没有事业了吗?当年他怎么会那么想,简直就是脑袋被门挤了、驴踢了、进水了,他简直就是头猪。
陆毅磊突然灵光乍现,想起了格桑梅朵的舅舅——出租车司机扎西顿珠,那个好心肠的藏族汉子。他豁然坐起,对呀,他可以利用他在拉萨的关系部门找到扎西顿珠,然后再通过他找到格桑梅朵,陆毅磊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诸葛亮再世,激动得差点儿跳下楼去。
第二天一早,陆毅磊就拨通了关系部门领导的电话。“喂,是胡厅长吗?我是陆毅磊,有个事情想要麻烦您一下。”
“什么事啊?陆处长,你尽管吩咐。”电话里透着热情。“我想找一个拉萨的出租车司机,名字叫扎西顿珠,大概四十岁左右,我想找到他,有办法吗?”
“可以啊,我们可以协调市交管中心帮助查找,不过这人的名字比较普通,恐怕重名率会比较高,还有什么特征吗?”
“他个子不高,应该不到一米七,他妻子的名字好像叫什么拉姆。”陆毅磊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与格桑梅朵的关系,所以就压根没有提及。“好的,还有什么要求?”
“没了,就是希望你们能快一点儿,争取今天就能告诉我。”
“好。”挂了电话,陆毅磊就陷入到焦急的等待中。他简直是坐卧不宁,一会儿躺下休息,一会儿又起来溜达,最后看看快10点了,干脆跑到“格桑梅朵”酒吧,点了一杯咖啡,成了当天那里的第一位客人。下午3点多,胡厅长就回话了,说:“陆处长,我按照你提供的姓名、特征,从市交管中心了解到一百多个从事出租行业的扎西顿珠,经过筛选,目前比较符合条件的有两位,有他们的联系电话。”陆毅磊急忙说道:“都给我吧,我自己去找。”是打电话还是直接找上门?陆毅磊有些犹豫了,后来想想如果因为自己的消失而让格桑梅朵伤心痛苦,扎西顿珠恐怕未必会原谅他,更不会同意他和梅朵见面,如此还不如直接找上门去,有什么问题可以当面解释、当面道歉。看着颇为眼熟的胡同口,陆毅磊觉得既紧张又兴奋,他按照查到的地址,敲开了一家小院的门,一个中年藏族妇女站在门内,陆毅磊一眼就认出这是扎西师傅的老婆——达娃拉姆。陆毅磊怕她已经忘了自己,干咳了一声刚想出声提醒,达娃拉姆却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姓氏:“陆先生,你回来了,你是不是来找梅朵的?”
陆毅磊有些手足无措,额上微微沁出汗水,他忍不住又干咳了一声,哑声问道:“您好,我回来了,梅朵……梅朵,她还好吗?”
达娃拉姆面色有些古怪,吞吞吐吐道:“挺好的……挺好的,最近那曲地区大旱,她……她回拉萨了,不过她现在不在家。”
陆毅磊一阵狂喜,看来老天还是眷顾他的,梅朵一切都好,而且她就在拉萨,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啊!“她在什么地方?我去找她。”
“她……她在大昭寺为家乡磕长头。”
“好,我现在就去,太谢谢了。”陆毅磊匆忙道了声谢,便回身准备去大昭寺寻找梅朵。“等等,陆先生,只是梅朵她……她已经嫁人了。”“嫁人了?”陆毅磊如被五雷轰顶,一下子懵了,他一直拒绝去想格桑梅朵会不会有男朋友,更不敢想她是否已经结婚,他甚至欺骗自己,认为她一定会等他,故事里的有情人不都是终成眷属的吗?可是他没有想过他根本不是个有情人。陆毅磊强自镇定了一下心情,牵动唇角勉强笑了笑,问道:“梅朵,她嫁人了?她幸福吗?她……嫁的人家好吗?”
达娃拉姆说道:“挺好的,她嫁到那曲县城了,婆家条件很好,家里面有近千头大牲口,她今年刚生了个儿子,一家人都对她很好。”
陆毅磊沉默而茫然地站在巷口,脑子里一直在回响着达娃拉姆的话语:“梅朵,等了你一年,可是你这一年音信全无,连个信息也没有,她经常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你说你早去哪儿了啊,唉。”陆毅磊平静地转过身来,跨过一片污水,避过一堆垃圾,向大昭寺方向走去。只是迈出了第一步,他就急急迈出第二步、第三步,忍不住开始狂奔起来。“我要见她一面”,他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路人都在奇怪地看着这个西服笔挺、一路狂飙的男人,陆毅磊大口喘着气,面色苍白,偶尔又会浮上几丝潮红。“她一直在哭,一直在哭!”
冲到大昭寺广场入口,陆毅磊停住了脚步,眼前发黑,满头大汗,只是喘着粗气。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看着满广场的人群,两手下意识地抻了抻衣角,再三摸索整理着衣服。
他缓步向前走着,有些踉跄,仿佛带着千斤重石。来到大昭寺殿门前,他找了个角落站定,眼光飘忽而又有些迷离,急速地搜寻着,希望能一眼看到她,也许只是为了看她一眼,不需要什么理由。
视线穿过来来往往纷乱的人群,陆毅磊终于看到了那个女孩,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看着她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那些本已经淡然的记忆,竟在一瞬间鲜活起来,过往的一切不停地在脑海中幻化。在这一刻,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已消失,所有的存在都已湮灭。
格桑梅朵正在认真地叩拜着,也不知在祈求什么,不过陆毅磊知道,她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他。她好像没什么变化,身形依然那样婀娜,鼻梁依然那样挺直,黑眸依然那样幽深,她还是那么明艳如玉、风姿绰约,只是比以前稍微丰腴了一些,气质上多了一丝沉稳淡然。
三年来,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多少故事,那个美丽的草原仙子终于长大了。
陆毅磊死死地咬着嘴唇,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一种心疼的感觉猛然浮现出来,就像一把冰刀刺入了他的心脏,不停切割着搅动着;又像一颗炸弹轰然爆炸,将那颗心撕扯得片片碎裂,让他不能呼吸、不能言语、不能动弹,他只能站在原地,木然地在人群中流下泪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如今他看着她,虽然只是隔了几道人墙,却像隔了整个世界。
格桑梅朵可能有些累了,站起身来,用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又擦了下脖颈间的汗水,她的脖子如白天鹅般优美,只一瞬,陆毅磊清楚地看见格桑梅朵颈项上带着他亲手系上的绿松石项链,他心中闪过一丝伤感、一丝歉疚、一丝无措、一丝痛苦、一丝不安,还有一丝释然。陆毅磊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静静地想着,三年来他从未忘记她,一直刻骨铭心不能释怀;他在来的时候,一次次地编织着语言,怎么向她道歉,怎么向她解释,希望她能原谅他;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何补偿她,如何加倍疼爱她珍惜她,让她幸福,一直幸福下去;他不停地设想着他见到她的时候会如何激动,有时甚至只是想想,他的身体都会颤抖。
可是在这一刻,这一切都不可能了。云从大昭寺的金顶上飘过,阵阵佛铃声清亮地传来,听着四下若有若无的诵经声,陆毅磊渐渐平静下来,只是不停地问着自己:见到她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能回到从前吗?
看到她,就已足够。当她转过头的那一瞬间,陆毅磊再也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转身离开,他来过了,争取了,错过了,那就这样吧。擦肩而过,便是咫尺天涯。这一分别,今生再也不会再见。